2013年5月30日 星期四

《526走新竹:芎林燒炭窩,通學古道》


圖文/羅士哲
1. 山腳下

在整個新竹的範圍以內,芎林算是相對較晚開發的地方。新竹三面環山,一面望海,芎林就位於山地與平地的交界之處。這次我們要前往的燒炭窩,可以說就是個山腳下的入山口。



燒炭窩在橫山與芎林的交界處,沒有直達車,只能先前往竹東,再從竹東轉車前往。5631往八五山的車子,一天只有寥寥幾班。我們在竹東站等候,車子大概要半小時以後才來。孩子們在這裡發明了一個販賣機的遊戲。




不知道誰第一個發現,把硬幣投進販賣機,再按退幣,就可以拿出一個不一樣的硬幣。而且,好像多半比較新。孩子們樂此不疲的投著,彷彿新錢比舊錢有價值一樣。這邊玩著退幣,另一邊的孩子有意無意的按著販賣機的按鈕。突然,哐噹一聲。

販賣機下頭掉出一罐可樂,它終於發揮了原本的功能。雖然,投錢的孩子一點都不想要。

5631往八五山,半小時後,我們總算搭上去。

2. 小學生的故事

我們在五龍站下車,一下車,就被路旁的水溝吸引。就在大馬路旁的一條水溝,竟然清澈見底。



五龍,據說是埋藏龍脈的寶地。往山的方向去,就是著名的「鹿寮坑」。鹿寮坑旁邊,就是我們今天要去的燒炭窩。我們走到鹿寮坑口的五和宮,今天,我們在這裡說故事。說一個百年前小學生的故事。詳細的故事,請看這裡:https://www.facebook.com/notes/%E7%BE%85%E5%A3%AB%E5%93%B2/%E7%87%92%E7%82%AD%E7%AA%A9%E7%9A%84%E6%95%85%E4%BA%8B/582470985106710

在 編寫走新竹的故事時,我總希望埋藏一些值得思考的點。我不希望故事被轉化成寓言,寓言故事總是難免在講一些大道理(而且時常是用帶有威脅的方式),大道理 讓故事變得沒味道,而且阻礙了故事能帶出來的思考。我希望故事可以帶來一連串簡短的,沒有特定答案的討論,把故事能發展出的可能性還給孩子。我設計出的這 些點,有的孩子會跟隨,有的沒有興趣則略過。其他未經設計的部份,也常常是討論的亮點。



說 到學校無聊的課程,有的孩子附和,有的孩子反而是開始攻擊故事的主角。阿伃說,她也覺得學校超無聊的,而且常常聽不懂。像是數學課,老師叫她回答她都不 會。但阿嶸則是說,學校的東西哪有難,是故事裡的阿月自己不認真,不努力才會這樣。「所以,你在學校裡都超努力?」阿嶸沒答話。

我們討論到,是不是一定所有人都要去上學。「義務教育」這種制度,是從日本時代才進入台灣的。自學的阿均很理所當然的說不用,她說,就是因為覺得不用一定 要上學,她才會自學啊。阿雋則說要,但他想不出個好理由,他說,或許是因為現在大家都有上學吧。大家都做的事,就很容易變成理所當然。

故 事說到後面,我們討論到阿月到底是「什麼人」。對孩子們來說,判斷「什麼人」有兩種標準:一是「在那裡出生」,二是「爸爸媽媽是什麼人」。阿月當然是台灣 人,因為他在台灣出生,而且爸爸媽媽都是台灣人。一個孩子問說,那如果爸爸媽媽是不同地方的人,那該怎麼辦?阿伃說,那就是混血兒啊!

「但是,阿月她說日本話,有日本名字,還唱日本國歌耶,這樣不算是日本人嗎?」

孩子們沉默一下,開始試著舉出反例。阿伃說,她媽媽也有英文名字,也會說英文,可是也不是英國人啊。看來,會說一種話,有一種名字,也不能代表它是哪裡人,那到底該怎麼判斷呢?

如果不把一個故事當成傳授道理的寓言,它就能開啟這麼豐富的討論,豐富的世界。

3. 五和宮

我問孩子們要不要到五和宮裡面看看,多數孩子們都急著要去。少數幾個要留在涼亭,他們可以自由決定。這個活動沒有強制的行程。

幾個孩子已經先衝進去了,我和阿均走在一起。阿均問我,這真的是日治時代的廟嗎?其實從前就有這間廟,但在日治時期媽祖被請出去,國民政府來台後,當地居民才又重建。阿均抽了支籤,問今天活動會不會順利,得詩如下:



看來,不需操煩啦。是說,媽祖婆的賜籤,會靈驗嗎?

孩 子們想拿放在供桌上的香包和吊飾,但我提醒了,這些香包和吊飾是需要成本的。如果來拜拜的人總是這樣,只有拿,沒有捐獻,這間廟就會越來越窮。孩子們開始 往包包裡掏錢,有的投一塊,有的投五塊。投一塊不是小氣,是在節省僅剩的金錢,與作一件自己認為「該做的事」,之間的權衡之計。

對廟宇習俗很熟悉的阿均拿著香包去過爐,阿愉問我她在做什麼。我告訴她這是在過爐,讓這個香包變得乾淨,有神明的力量。我告訴她,要拿著香包繞香爐三圈,以下是她聽了這個勸告的結果:



ㄟ…..整個人繞著香爐走三圈,算不算數呢…..這我就不太清楚了。

4. 意外

意涵帶著想去玩耍的小孩往五和國小去了,不想玩耍的阿珠和阿安則跟我一起走。我想先去中午要去的便當店一趟。之前和他們聯絡,是兩個禮拜前來探路的時候,我隱隱約約有點擔心他們會忘記這件事。一到現場,果然如此:



老闆再三保證「不用事先確認」,我不該聽信的……

被便當店晃點了,該怎麼辦呢?好在,旁邊有兩個路邊攤,一攤賣臭豆腐,一攤賣烤肉,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食物。中午就靠這兩樣果腹吧,配上一些土司。旅途中,總是會有意外。

5. 搖椅

一邊吃著烤肉,香腸,臭豆腐,孩子們一面玩搖椅。玩著玩著,起了爭執。



身 為一個旁觀者,我真心覺得孩子們在進行的這個搖椅遊戲是一個偉大的發明。他們把搖椅當作列車,有人負責推動,是車長,車上還有人負責想目的地,還有保護安 全的「保護員」。防護員是要維護乘客的安全,也要管理上下車的次序。這次,就是防護員和乘客起了爭執。我不清楚原因是什麼,但防護員往乘客阿愉頭上搥了一 拳,阿愉馬上哭出來。

還沒有任何大人上前,阿均和阿伃馬上就開始幫忙自己的好朋友。他們要車長把車停下來,讓阿愉下車。阿 伃陪著阿愉,阿均則回涼亭裡,找自己的背包拿藥。在拿藥的時候,阿均很生氣的說:「如果他們再這樣子,我就不要坐這輛車了,哪有保護員打乘客的!」他替阿 愉查看傷勢,後來,一旁的阿呈也過來關心。

孩子們用自己的方法,調解這次的紛爭。他們不但照顧了阿愉,還提出了反抗的方法(不玩)。這種狀況,大人其實不必要介入。阿愉已經被照顧得很好,而「保護員」那邊,如果他不有所調整,他的車就會一下子少掉一半的乘客。

孩子能自己解決問題,而且做得比大人更好,他們不需要依賴一個外來的「權威」,主持什麼不知所謂的「正義」。

6. 通學古道

我 們離開鹿寮坑口,從河邊繞往燒炭窩,燒炭窩進去沒多遠,就是通學古道。這次的道路,困難和危險的程度不同於以往(對我們這些都市弱雞而言),我特別在入口 交代,請孩子們儘量排成一列。「排成一列」這種事情,有時意味著便於管理,但這次,是有實際的必要:這條路真的只有一個人寬。



一 條從前小孩上學的路,竟然會如此艱辛。通學古道幾乎沒有繞彎,直直陡上,直上山頂。接著延稜線蜿蜒,好像沒有盡頭。一路上,耳邊都是唧唧的蟬鳴。有孩子在 樹上發現了蟬,好大一隻,我還被飛過去的蟬撞到了腦袋。被蟬撞腦袋應該是很多人共同的生活經驗,但現在的孩子有多少被撞過呢?有多少知道蟬的頭殼有多硬?

孩子們幾乎沒有停歇(大人說要停,他們不要)。持續往前走,我們經過一片竹林。走在前頭的阿紳發現,有一種竹子很特別,上面有白白的粉末。用手一摸,粉就會掉下來。捏一捏,還軟軟的有彈性。他仔細端詳,突然驚訝的說:「原來它是竹筍!」



這是還沒成熟的竹子,雖然長得很高,但上頭還是像筍子一樣尖尖的。上頭的筍皮有的也還沒掉下來,把它剝開,裡面就有白色粉末。

認識一座山,是這麼美好的事。

7. 下坡

走了許久,到了一個三岔口。往前,會繞到窩底的桐花林,還非常遠。往右,就是從前通往五和宮的舊路,阿月上學的通路。但是,據當地人所說,這條路早就已經沒有人走,滿是雜草,無法辨識。今天,我們取左邊,下山回到燒炭窩裡。



這段路不是泥土路,而是柏油路,但是上面積滿厚厚的泥土和枯葉。這,才是真正最滑的路段。下去之前,我稍稍講了一下可以防滑的「螃蟹步」的走法。不過沒有人要理我。

幾乎所有小孩都暗暗相信自己不會跌倒,也相信自己在路上不會被車撞。他們相信事情會如自己所想,要學到人生總有「不如意」,大概是很久以後的事情。學習這道理,最快最好的方法,就是遭逢一些厄運。譬如,摔幾跤。



後 面的孩子在這個路段停了下來,因為,前面已經倒了一整排。根據後來的統計,我們一隊16個人裡面,一共摔了9個,超過一半。這時候,就是談話的最好時機。 我跟孩子們解釋了,摔下去會產生的最慘後果。摔倒不只是屁股痛而已,如果剛好從路旁邊摔下去,最輕也是斷手斷腳,最慘就是死。我們討論了一些如何避免摔倒 的方法,阿伃說,看到旁邊有泥巴的地方就不要去走。有孩子說不要走太快,這時候,我在重複了一次螃蟹步的走法。這次,孩子們聽進去了,一個一個開始練習。



經驗,會讓人改變。

8.

出古道,我們前往一戶民宅借飲用水和廁所。還認識了一隻貪吃狗阿白,吃了我們好多土司。



孩子們發現了蛇,發現被輾爆的蝸牛。我們沿著窩裡的道路走,走回古道入口。今天我們走得很快,有很多時間,可以泡在水裡。

孩子玩水的方法,其實很一致,一般來說就是潑水,丟石頭,跟蓋水壩。大熱天的溪水很清涼,孩子們都浸下去了。丟石頭有時會發生一些意外,就算往沒有人的地方丟也會,譬如,砸掉人家裝好的水管。



不小心砸中水鬼的阿雋,和我一起修理,我們一個人推,一個人轉,完成了這個工程。其實啊,闖闖禍也挺有趣的。

9. 丟石頭

最後,我們又回到鹿寮坑口,等候公車。我們在這裡,紀錄今天的旅行。



畫完以後,孩子們集聚在路邊,在路旁的紅線上用石頭畫畫。看到石頭,孩子難免就想丟。他們要往路旁的菜園丟,被我勸止了。接著他們開始輕輕砸著一塊廣告看板,阿愉看不過去,要我來「處理」。

其 實我不大喜歡「處理」小孩的告狀。小孩告狀的時候,一定是有話要對某個人說,如果他不找那個人,而直接找我,那就代表他不習慣依靠說理的方式,而習慣依靠 大人的權威。通常,告狀都會被我「軟性駁回」,有時候我會「哦」一聲,有時候我會問「那你需要我做什麼?」,有時候我會說「那你幹麼不跟他說,而是跟我 說?」,有時候則是回過頭質疑告狀的人。

「為什麼不能丟石頭?」我問阿愉。現在,她要開始練習說出個道理。
「會危險啊。」
「可是他是丟看板,又不是丟人。」
「石頭會滾到馬路上。」
「那會怎麼樣嗎?」
「機車可能會撞到啊!」阿呈進來幫腔。
「那麼小一個石頭哪會怎樣!」丟石頭的孩子反駁。
「那可不一定,如果很多小石頭,就會讓一輛車滑倒。」我幫阿愉和阿呈說話,然後回過頭來問阿愉:「所以,你是擔心這些石頭到馬路上,會讓騎車的人危險?」

阿愉點點頭。我對丟石頭的孩子說:「這個就是她想跟你們說的話。」

我希望在這個過程中,我的權威能減到最少,而只是一個釐清和傳話的角色。聽完這些話,丟石頭的人轉了個方向,往馬路的側邊丟。

因為我看錯了公車班表……所以過早到這裡來等候,足足等了塊一個小時,5631次公車,才載著我們回到竹東。

5月26日,一群百年後的小學生,在燒炭窩裡,和百年前的小學生相遇,和一段歷史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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