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薛安琪(台中共學團領隊、台灣親子共學教育促進會常務理事)
猶記得,我第一次見到那孩子,是兩年前,他八歲,我家女兒咪咪六歲。
那是在黃昏時分,共學基地的草叢飛出幾隻螢火蟲,咪咪興奮地揮舞雙手,追逐著摸不到邊的螢火蟲,開心奔跑著。
我抱抱她、陪陪她的哭泣,待她心情好轉一些,答應幫她去問問對方,突如其來的動作是為了什麼?
那孩子的個頭特別高,狀態有點畏縮,遠遠地瞄了我們這邊一眼,就飄走了。我推測著,他也許有些畏懼?不想直接給他壓力,於是轉而尋找他的媽媽詢問。
我找到他的媽媽,齡,我記得她臉上帶著複雜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壓抑的樣子。
齡聽完我的描述,去詢問過他,再回頭回應我。原來,他見到咪咪在揮舞雙手,以為咪咪想要抓螢火蟲,擔心螢火蟲會被打死,一時情急,出於反射就以動作制止了咪咪。
我聽完並不覺得生氣,只說:「好可愛喔,怎麼這麼可愛?他是想要保護螢火蟲欸。」
齡苦笑:「呃⋯對⋯
但是他的思考和判斷還沒有整合得很清楚,動作走得比語言表達快,常常就會出手打人了。」
我:「好,我知道了。」
齡:「嗯⋯那個⋯
我有跟他說,可以提醒小妹妹多注意,但不要動手,那⋯妳們還有希望我再多做點什麼嗎?」
我:「目前應該沒有耶!
我是這樣想的⋯
看起來,他的這些動作,應該曾經被其他家長罵過,他似乎也不太敢再面對其他大人。
在他整合混亂的這段期間以來,我觀察妳好像也很有壓力。
我可以想像得到,妳和他在這段期間會發生的親子關係拉扯,如果再繼續接收到外界壓力,妳們會有多難熬。
咪咪的情緒,暫時先由我來承接和陪伴就好,我會跟她說明剛才的誤會和反應,陪她想想她以後可以怎麼處理突發狀況。
這是我可以在這裡給妳一點點的關心和支持,也沒有要妳再多做什麼了。」
齡看著我,眼眶含淚,對我說謝謝。
那個時候的我,花了幾年的時間,持續在整理「我的小孩被別的小孩打」的議題。
從最初的憤怒與不諒解,慢慢理解到,「小孩」是跟我們有點像卻又很不一樣的小小生物。其實小孩真的不是縮小版的大人,大人經過幾十年生活經驗所累積出來的認知,或者說是「常識」,那些邏輯,在小孩身上是不一樣的,未必能夠套用的。
(話說回來,其實就算是大人跟大人之間,也未必可以把自己的認知與邏輯複製套用在他人身上)
在這幾年陸續經驗過「有時候是被打」、「有時候是打別人」、「有時候是協助別人處理溝通認知上的落差」,透過各個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對這件事的認識比較立體,不再只停在「加害者=暴力、受害者=無力」的單一觀點。
其實對方大人小孩同樣也並不好受,也並不樂見這些肢體衝突的發生。
小孩對於「情境」需要練習,也需要經過一番整合才能進而做出雙方都理解的反應。
出現這些行為,並不一定表示小孩存心為惡,更多時候,是大人在震驚的情緒過後,給小孩判定了一個「惡行」的評價,需要從小孩身上尋求「不再發生」的保證,幫助自己安穩情緒。
行為的背後一定有原因,小孩的狀態需要被理解,家庭中的互動也有脈絡可循,外在的行為表現也就會跟著轉變。
一個人的認知擴充、思考迴路轉換、行為模組建立,從來不是可以一次到位的事情。
對方家長也要練習處理自己的情緒衝擊,也在練習跟他家小孩的連結,然後又要協助小孩覺察自己怎麼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在經驗中整合自己、學習建立新的行為模組⋯⋯這一連串,難度很高,過程很煎熬。
至於我這一邊,需要採取的學習與行動,其實也不少。
我也要處理我自己的衝擊情緒,把我自己的投射、和我小孩的情緒,區分開來,然後也是要持續跟小孩連結,協助小孩覺察自己怎麼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在經驗中整合自己,陪她思考以後遇到類似情境要怎麼辦?
這對我和咪咪之間也是很好的練習機會,客體分離、互相陪伴。
驚嚇、疼痛、恐懼、委屈、理解、行動⋯在我陪伴咪咪的一段情緒歷程之後,她做了一個決定,以後再遇到這位哥哥,一定要告訴他:「我不會害死你想要保護的螢火蟲!你不可以打我!」
然而,分屬兩個不同的團,後來我們兩家不常相遇,於是從來沒有機會實現過。但在咪咪心中留下的勇氣並未消失,她漸漸長成一個很能表達自己的小孩。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我幾乎快要遺忘這些事,直到那年年底,我們所屬的自學生共學團要整併合一,這才回想起來,跟咪咪編在同一個班級的其中一位男同學,就是當時的那個他。
再見到他們母子倆,已是不同光景。
那孩子長得真快,個頭幾乎跟她媽同高了,肩並著肩,手勾著手,有說有笑,親密地走在一起。
整併同班以後,密集相處一年多,更可以密集觀察到他對每個人都充滿好奇,在互動過程中,偶爾還是會有反應較大、動作較大的時候,但次數降低很多很多。
更難得的是,在衝突過後,他不閃不避,先去找他媽媽聊聊、整理一下,然後也會主動去找對方的大人小孩,說明事情的經過,表達自己想要訴求的部份、以及需要修正的部份。
無論是在課堂上學習的過程,或者在與人互動的學習過程,他所展現出來的自信和勇氣都很令人欣賞。
「妳看我⋯我這個手啊,我還在練習好好控制它。」
我和他經常聚在一起聊天,某次,他的左手抓著右手,半開玩笑的對我說。
「嗯,我懂!控制身體,這並不容易。」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我的情況是,從小被打大的,身體記憶了一套處理憤怒的機制,要面對它、要重新調整建立,我也覺得很難。
我曾經好奇地詢問齡,他們轉變真大,她做了什麼?
「其實,應該說是『不做什麼』才對。」齡說。
她花了幾年在放掉「控制」,她需要時間練習處理自己,小孩同樣也需要時間練習整合,親子關係從權力爭奪的拉扯狀態慢慢走向平等尊重合作,前後過程大約四年。
「我現在很能體會,不只是媽媽的角色在育兒過程中挫折、自責,其實小孩在人際關係互動不佳的情況下,他自己也是很挫折、很自責的。雙方的自信都需要恢復。」
「小孩的方面又更複雜,因為面對這個世界,他也會很無助,需要大人的協助,幫助他、在他身邊陪他面對那段過程。
如果接收到的反而是責備或壓力,往往很有可能讓他變得更退縮。」
齡分享著她的自我覺察、和對小孩的觀察,拓展了我對他人狀態的認識。
「這麼精彩的學習過程!要不要寫下來跟更多人分享?」我問。
「嗯⋯就由妳的視角來說故事吧。」齡說。
於是,有了這篇,暖暖蛇小學共學團五年級自學生,中高年級助教,烜的故事。
也是這六年以來,學習看見小孩、信任小孩,齡的故事。
經由烜和齡的同意,留個記錄、做個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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