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Burtina Huang、陳界良
坊間有許多自然體驗活動或課程,吸引許多家庭報名參加,這些體驗讓我們親近大自然,也認識環境週遭裡的花蟲鳥獸,或許知道牠們的故事,讓我們人類比較不會自以為是的活著。
關於自然體驗,在臺灣最早引入討論的大概就是柯內爾(Joseph Cornell)這位自然教育家的著作,臺灣翻譯了他的幾本著作,算是想體驗自然的重要參考書籍,裡頭設計許多小活動帶人去接觸自然,早年我也覺得很有意思,除了以前在大學校園帶植物導覽之外,我也用了裡面的一些活動在帶孩子接觸自然。
大概也是這樣,我開始思索:為什麼我們需要「體驗自然」?
我一直在想,之所以要報名參加「自然體驗活動」,一部份的原因大概意味著我們其實「沒有」。
便利商店的店長大概不想參加「一日店長」的體驗活動,農夫也不太可能報名「插秧農事」體驗課。
但是究竟為何「沒有」我們就需要去「體驗」?另外,體驗本身究竟想要讓參與體驗的人去到哪邊?
因此,我一直在思索要去體驗自然,是否就意味著我們跟自然的某些部份是斷裂的?當然這邊有一件事可能得釐清的是「自然」究竟是什麼,不過,我們先假設我們的自然大概就是看的到的自然環境與生態面向。
記得小時候我是住在還在開發中的新莊市(現為新北市新莊區),那時我們家住五樓,樓上就是頂樓,也是我們家的小菜園。空心菜、絲瓜、地瓜葉、瓠瓜、百香果、辣椒、九層塔、枇杷等這些果菜滿佈在頂樓裡的不同位置,不管是紅磚堆砌而成的長型空間,或大型浴缸,或各種不同的花盆與容器,還有竹條或木條做成的藤架,架上爬著各種的爬藤類蔬果,而藤架下面爬滿地瓜葉,菜園裡還穿插喇叭花、茉莉花、曇花、日日春等的花,我很愛到樓頂玩耍,不管是陪阿嬤摘菜,或是跟媽媽在換盆時抓著雞母蟲玩,平日也就是與蝸牛、金瓜蟲、蜜蜂和蚯蚓為伍。
有時候鏟起一培土,讓紅通通的蚯蚓在地上亂跳著,接著可能切成好幾段,再放回土中。那個年紀最讓我興奮的蟲,大概是爬在柳丁葉上的柑橘鳳蝶的幼蟲,滿身綠,配上頭上二顆超大的假眼,還有隨時會吐出類似蛇信般的舌狀橘色分叉物,每每都覺得牠是很神奇的存在。
離開住家到附近,常常跟阿公走過長長的泥土路,到草原和田邊的土地公廟和有應公廟玩耍,那邊也呈現人與自然的某一種風貌。後來搬家了,家後面也還是一大片廢耕田,街坊鄰居的孩子們聚在一塊兒,就會往田間去探索,街區和田間有一公尺多的高度,下到田間,入水抓著大肚魚、負子蟲等等的各式生物,或是走在田梗上,有時候會看到在田梗旁游動的發著彩色光芒的魚,那時尚是孩子的我總是滿是驚喜。
因為城區和田間有一道小溝渠,寬度大小大概在一步以內,為公寓排廢水使用,城區和田間的相連處有一公尺多的高度,孩子的我們很喜歡走在溝渠的外圍,沿著公寓的外牆移動著,腳能夠站立的大小大概就是一個紅磚頭的寬度,像是走在懸崖峭壁一般,下頭就是廢耕水田,有著滿滿的水,很能夠滿足想要探險,與在探險中感受著刺激的快感。常常走著走著就會看到豆娘,停駐在溝渠上的小草上,這時候探險者的我們就會停駐著,逗弄這隻小小像是蜻蜓一般的小蟲,在這個好像隨時都會墜落的方寸之地,看著牠的細長身軀和二顆眼珠的變化,倒是頗有樂趣。
印象很深刻的一回是幾個孩子拿著大竹簍,要追捕田裡的白鷺鷥,後來牠飛進了一整叢的五節芒裡頭,芒草葉邊的刺,我們很能夠領會,幾個孩子開始討論怎麼分兵捕捉,計策已定之後,就在一、二人將竹簍拋出的同時,大興奮的以為抓到白鷺鷥,幾個人小心翼翼從四面八方靠近,發現鷺鷥已經不知道從哪一處我們沒有看見的視角飛離,那是一種很神奇的經驗。
在廢耕田的另一側有片大草原,草原旁有處土堆,我們很喜歡在那捏泥球,還發展各種捏泥球的方式,然後在小泥堆裡再加入旁邊有的各種質料的東西,完成泥球後,在大土堆上做滑坡,一個人的泥球放在滑坡下,一個的從上頭滾下來,比比誰做的比較硬;或是一個人手拿著自己的泥球,另一個在一定距離的高度,從上方放下自己的泥球,讓二顆泥球相撞,破了就繼續看看可以怎麼改良自己的泥球,是水份要在多加一些?還是什麼質料可以在混入?這個遊戲可以花上一整天都不膩。而大草原裡面滿是各種昆蟲,尤其各種形狀和顏色的蚱蜢都有,到了某個季節的晚上還有螢火蟲出沒。
夜晚孩子們也會在巷弄內玩耍,巷子的街燈會吸引各式的昆蟲前來,那時候我們常抓落地的金龜子,在牠強健的後腿綁上一根繩子,拿著繩尾甩動後,拉著繩子讓牠飛著,像是在放風箏一般富饒趣味。燈下的蝙蝠奇異的飛著,很認真抓著蟲,某個季節會抓到掉落的幼蝠,毛茸茸的小不拉基,一直覺得牠們的長相很是好笑。
就連颱風天也有屬於我們孩子的回憶,那時大人們苦惱著家裡被淹水,忙著整頓,而孩子們則是跑到遠離家的地方,撿拾著有的沒的漂落物,組合成小竹筏在玩鬧著,冰涼的水可以盡情隨意取用,煞是爽快。
這些童年記憶的景物也隨著我們家後面開始填土,慢慢的再蓋上住宅、劃上馬路而一點一滴的逝去,但我確實覺得我很幸運,縱然那時住在城市,還可以有這樣的回憶,而我最早的那個家,阿嬤和媽媽在頂樓開啟的那個小菜園,更是在我記憶裡留下了很重要的印象。
可能是那些童年經驗吧,我重視生態環境,大學時代進了環境生態性的社團,然後,也到專門研究植物的實驗室工讀,趁機跟教授或是研究生的植物研究調查進行學習,後來研究所也攻讀生態學研究所。
當然除了當年在新莊不斷的「自然體驗」,每年寒暑假我都會回到雲林鄉下,我的家鄉有種田加上又有一個中小型的養豬場,那個很完全的農村,又有另一番滿滿的故事。
對於身在水泥城牆幾乎城市化的人來說,我其實不確定都市居民跟自然的接觸會是什麼?會去看看土地公廟旁的大樹嗎?會在住家附近的溝渠看看裡頭有什麼生物嗎?會仰望天空凝望雲霧的變化嗎?會自己在住家種些植物嗎?或是,還有什麼東西是自己跟自然接觸的部份?還是其實已經大部份都沒有了?
那麼,我們跟自然的關係是什麼呢?
我們在野地上砍掉森林,先是整地劃起了一窪一窪的田地,蓋上一間一間的房舍,後來又整地鋪上水泥,然後,一條一條的黑色柏油馬路,架起了路燈,起了大樓,我們抹除了原本有的,開始分配這邊要做什麼來使用,那邊又要怎麼被我們使用。
我們跟自然的連結是什麼?是在野地、或在農村,或藉由城市我們仍可與自然有著不同的連繫?我們跟這塊土地上各種自然有關的故事的關聯是什麼?我們與在地的情感連結是什麼?還是其實我們已經跟自然失去連繫,而且蒼白一片?
我其實不反對參與體驗自然的活動,我認為那是跟著別人發展出來可以怎麼跟大自然接觸的方式,不過,那並不是唯一一條接觸大自然的路徑。
所以,當我看著共學團的孩子在公園這種半自然的環境裡,其實他們就不斷的在體驗著。我們一年四季全年無休般的,不管陰晴雨風都在體驗著不同季節的感覺,孩子他們得自己決定他們要如何與四季共處,在炙陽下汗如雨下,在寒風中感受著冰凍感,每個人感受到的都不一樣,每一個人應對的方式也都不盡相同。
孩子們撿拾不同的樹葉、果實或種子進到他們的遊戲裡,觸摸不同質地的土壤或是細沙,用這些東西來實現他們在腦中想到的任何形體或者故事,他們也會發現著公園裡頭有什麼的自然景物在更逸著,什麼樣的自然故事又在上演著,四季中的變幻各有不同的滋味,他們就直接在這個環境中體驗著自然,而且是用真真切切的身體直接的去感受著。
對我來說,大人在這個場域練習放手讓孩子去體驗,把過去不管是在空間上或是觀念上等等的諸多限制試著解除一點,然後撐出一個空間,讓孩子直接體驗,同時發展他們與某類自然的互動,雖然說都會區的公園環境無法比擬野地或農村,但直接與自然互動仍與當年我活在那樣的環境底下有些相似,這裡頭或許也有很多能力正在發展著,我想這不是智識性的東西可以取代的,而是一種就是活在裡面,最直接的身體感覺。
反而這時刻可能會是已經跟自然斷裂的大人,可以學著孩子的各種方式去體驗自然,或者經驗與自然的各種千變萬化的互動模式,這些方式或許不僅只是書裡面教導如何體驗自然會有的。
所以,如果不是要當植物學家,好像也不需要一個個去認識植物的名字,跟孩子說:「這棵叫做台灣欒樹,那棵叫做掌葉蘋婆,這棵有很多鬚鬚的叫做榕樹,他的那些鬚鬚叫做氣生根,這些根如果長到地面就會變成像樹幹一樣,我們會叫它枝柱根,他之所以會這樣生長,是因為他原來的生長環境很多溼,而且土壤很潮溼……」
當然,認識植物的名字也有其樂趣,不過,那又是另一件事了。若想知道植物之名,可以找圖鑑,或問問知道這些植物的人,但對我來說,與其背誦圖鑑裡不同的植物名(我以前倒是有很認真背過),不如回到自己的生活裡,去發現人與自然的關係,同時活出在這裡面的自己,當然,我知道這對生活在都市化的我們來說可能不是那麼容易了。
所以,藉由一些活動幫助我們找回跟自然的連結,也是一種方式吧。
不過我還是想問,當家長送孩子去參加自然體驗課程時,我們怎麼看待「體驗自然」這件事?我們真覺得「體驗自然」很重要嗎?那個「重要」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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