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一陣子,我就要結束近三年的育嬰生活回到工作崗位,然而共學一年半至今獲得的親職養分,卻讓我不時陷入思考:要不要辭職帶孩子繼續共學,甚至往自學的路前進。
正好,近日於社群網站看到某出版社拍的短片,內容剪輯多位學校老師在教育工作上的迷惘與困難,當老師們活生生的脆弱人性展露出來,也喚起我自己近來面對的課題。(最難的一堂課 https://youtu.be/TGhhxP_Q9aI )
同樣身為體制內的教育工作者,我是國中輔導老師,教學中深感每一堂課都是用生命撼動生命,也因此每一堂課都難;但成為母親後才發現,撼動生命的課在每日每夜每時刻,難到爆。
像是這樣:某日我帶著兒子行星在娘家晚餐,我爸,行星的外公看見孫子一邊看電視,一邊用腳踢沙發椅,勸阻後行星反而更執意要踢,我爸立刻從飯桌衝往客廳揮手打了行星小腿,我護著行星,一瞬間所有從小到大被爸爸打罵的委屈都湧上心頭,我強忍著淚水準備帶行星離開娘家,爸爸也不斷落狠話「不認同我的管教方式,要走就把鑰匙交出來⋯⋯」,媽媽也嗆爸爸「你現在是阿公」,也許那畫面太像當年他們夫妻教養孩子有歧異而衝突的場景。
當年的我,還只是孩子的我,是含淚吞下所有委屈,委屈化為恐懼,直到現在跟我爸相處,我都還是害怕會做錯什麼而被罵,我當然不願意行星也活在恐懼中,我告訴爸爸:「家是講愛的地方,不是恐懼,如果不是愛,我不會在這裡吃晚餐,如果不是愛,我不會帶行星來玩⋯⋯打小孩是最快的方法,但是會留下陰影,我從小看到你就害怕,花多少力氣才釋懷⋯⋯行星本來在共學時會抓別人頭髮,我們慢慢跟他溝通,他現在幾乎不會主動攻擊人了,這是我的教育方法⋯⋯行星沒有聽話你會生氣,但換個角度想,面對強權他沒有縮起來,那是他很珍貴的特質,就像台灣人現在面對中國(我們一家人都熱衷談時事與政治議題),有些人就低頭了,但我希望行星是會反抗的那個。」
然後,我爸竟罕見地不再回應我,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應該是聽進我的話了,不然他就會一直跟我唇槍舌戰到底,接著,在我們互罵怒吼中狂哭的行星突然說:「媽媽,我想吃飯」,於是我們全部回到飯桌,我爸跟行星說:「你還敢踢沙發嗎?」行星搖頭,我要求我爸不要用威脅的語氣(中國人上身嗎?還真是傳統中國式教養!),他很快改口:「你以後不要踢沙發!」行星點點頭,然後,大家默默吃完殘菜與冷飯,結束這一頓食不知味的親子三代情緒爆衝。
說實話,我真心覺得這一晚上演的是一齣好戲,好看的家庭劇。飯後,行星拿著充氣軟棒說:「要打阿公」,我問:「為什麼要打阿公」,他說:「因為阿公打我。」我沒有阻止他這麼做,還好阿公也已經冷靜下來,能笑笑面對一點也不痛的攻擊,我告訴我爸:「你打他,他就學到打人。」
我知道大人的這一打,往往無法讓孩子真正學到大人在乎的事(珍惜傢俱),反而傳遞孩子以暴制暴是可行的,這是我參與共學後清楚明白不能去踩的教養紅線。同時,我也更清楚自己在教養上是如何下意識地複製上一代的方法,無論我多麼不願意,總不免壓迫孩子而不自知,現在,為了不讓下一代也經歷我的傷痛,我有意識地抵抗爸爸僵化的管教信念,不惜衝突,但在自己情緒稍緩時能說愛、說理鬆動他,演出不同以往的互動模式,那天晚餐後要離開娘家時,我已經願意並能夠主動和爸爸說再見!
回看我對於放棄工作、持續共學的迷惘,迷惘中好像長了一點點肯定:教育工作的迷人處在於與無數個人的相遇、相互滋養,而共學更是近身肉搏的教育實踐。目前的我覺得,無論花力氣在學生或我的家人身上,同樣充滿困惑、挑戰與美好,難以割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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