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參加《如何愛孩子:波蘭兒童人權之父的教育札記》此書的讀書會,讓我體會到,我們都愛孩子,或者說,我們都想愛孩子。但是要如何愛孩子,才能夠讓孩子感受到的是愛,而不是控制、否定或者其他?
柯札克開宗明義就說:我不知道。
我想,沒有人知道。
但當我們開始尋找答案,就已經在愛孩子的路上了。
【孩子有死亡的權利】
柯札克說,孩子有死亡的權利。這句話震撼了我,也困擾了我。
震撼的是,雖然已經聽過很多尊重孩子是獨立個體的說法,但這是第一次有人赤裸裸地說,尊重孩子的所有選擇,包括死亡。
困擾的是,身為父母,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孩子去死,不論是不是他自己的選擇?
於此,柯札克的另一句話給了我解答:「因為害怕孩子被死亡帶走,我們把孩子從生命的身邊帶開。因為不想要他們死掉,我們不允許他們活著。」
是的。以保護孩子為名,我們斷送了多少讓孩子體驗的機會。大街上、公園裡,隨處可見大人么喝孩子的景象:不要爬那麼高,會摔下來;不要跑,會跌倒;不要赤著腳踩水,會感冒;不要趴在地上,好髒;不要玩泥巴,會生病……。我們害怕孩子生病、受傷,甚至死亡,於是時時刻刻繃緊了神經,一直吼著不要不要不要。我們的孩子,要乾乾淨淨、安安靜靜、規規矩矩,就像是嬰童用品店櫥窗裡的模特兒一樣,安全、完美,任我們擺布。
但這樣的孩子,還算是人嗎?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紀伯倫說。
在流浪者之歌中,悉達多為了入世修行,經歷了各種人間百態,也一一看透,而他的最後試煉,就是對他與凱瑪娜的孩子放手。赫曼赫塞如此巧妙的安排,正是因為父母對於孩子的親情,是最難割捨的。
當我們認為孩子是「我的」,這種所有權的想法,導致了失去的恐懼感,讓我們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想要操控孩子,好給予他們一個相對安全/安穩的人生。但我們卻忘記了,當我們自己是孩子的時候,真正活著的感覺,是來自於冒險,來自於探索未知。那些讓我們印象深刻並津津樂道的經歷,絕不是和父母在一起的安穩時光,而是「要是爸媽知道一定會心臟麻痺」「我差點就死了」的冒險回憶。
與其一味的禁止,不如帶著孩子一起體驗,了解所有可能的危險,讓他具備評估和應對風險的能力。
然後適時放開手,讓孩子自己去探索這個世界。
【方便的孩子】
我們教養所追求的,究竟是「好」孩子,還是「方便」的孩子?
社會認為的「好」孩子,就是那些聽話、服從、有禮貌和有自制力的孩子。他們不惹麻煩,不會大吼大叫、跑來跑去或弄得一團糟,不會發脾氣、不會頂嘴、不會打人。換句話說,所謂的「好」孩子,就是符合社會(或我們)的期待,不會造成我們或其他人的不便,不用多花精力去管理或注意的孩子。
這非常符合工業化社會的精神。當一切都規格化,就會有效率、有產值、有獲利,所有非標準化的個別差異,都被視為瑕疵品,被貼上「問題兒童」或「過動」的標籤,一個一個往兒童精神科送過去。因此,不論是學校或社會,都在追求規格化的「方便」孩子,長大後就會變成「方便」的公民以及「方便」的父母,繼續用「方便」的標準去教育下一代。
於是,市面上或網路上都可以看到,「這樣做,寶寶超好帶」、「X步驟中止孩子不良行為」、「教養孩子X件事,你做對了嗎?」等等教養文章或書籍,提供這些「方便」的父母教出「方便」的孩子。
或許你會問:你方便,我方便,大家都方便,這樣有什麼不好?
問題就在於,這種壓模式的教育,扼殺了孩子真正的自己,甚至否定了他們成長過程中必經的感官和情緒探索。
柯札克說,整個現代的教育方式,都在渴求孩子當一個方便的孩子。它一步步按部就班地催眠、壓制、用強硬的手段毀滅孩子內心的自由和意志,他堅毅的靈魂,以及他渴求和企圖的力量。
試想,當一個人失去了自由意志、堅毅的靈魂,以及渴求和企圖的力量,他還剩下什麼?
答案就在我們身邊。當你環顧四周,或者甚至照照鏡子,就會看見一個這樣「方便」的人。
想想看,你快樂嗎?喜歡自己嗎?有人生目標嗎?
你希望孩子跟你一樣嗎?
【我們都是夠好的媽媽】
英國精神分析師溫尼考特(Donald W. Winnicott)曾說,我們不用追求當個完美的媽媽,只需要夠好就可以了。
我參加《如何愛孩子》讀書會時,當這本書的譯者林蔚昀說,我們都是夠好的媽媽,我突然克制不住自己,紅了眼眶。
從小到大,我們總是習慣尋找標準答案,來成為更好或者完美的人。於是,我們無法相信自己的直覺和判斷,必須依賴權威,尋找經驗者或專家的意見來衡量自己。
當父母這件事也不例外。
孩子出生前,我就不斷參考各種書籍,上網找資料,為了做媽媽而準備。孩子出生後,大家的意見就多了起來,不論是吃喝拉撒睡或食衣住行上,都會有人告訴我「應該」如何如何,甚至連不認識的路人都會關切孩子衣服穿少了,彷彿全世界都在告訴我,我不會當媽媽,我是個不夠好的媽媽。
當孩子有狀況時更是如此。孩子生病,怪媽媽沒照顧好;孩子不吃飯,怪媽媽煮得不好吃;孩子打人,怪媽媽沒教好……。當媽媽的辛苦,除了與孩子有關的煩惱之外,很大一部分,都是在承受外界的壓力。
而這些不夠好的壓力,不知不覺中都轉移到孩子身上。
因為怕孩子生病受傷,所以禁止他去冒險,剝奪了他的遊戲權;因為怕孩子營養不夠,強迫他吃飯,剝奪了他對飲食的樂趣;因為怕孩子起衝突,用各種強制手段矯正他,剝奪了他從肢體到語言溝通的自我發展。這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是因為我們害怕,自己是個不夠好的媽媽,教出了不夠好的孩子。
但究竟是誰定義了「夠好」的標準?或者說,一般所認為的「夠好」,究竟是建立在怎樣的基礎上呢?
當我們看清楚,這個社會對於「好孩子」的期望是「聽話、沒有意見」時,我們還願意讓孩子去符合這樣的標準嗎?當我們發現,這個社會對於媽媽的期望(基本上已經內化到我們心裡)是「犧牲奉獻、無微不至」時,我們還願意讓自己去跳進這樣的坑嗎?
我們要告訴自己,其實我們都是夠好的媽媽,孩子也都是夠好的孩子。
只有看見孩子夠好了,我們才能讓他們真正做自己,允許他們大膽的嘗試和犯錯,依照自己正常發展的步伐邁進。
只有看見自己夠好了,我們才能真正做自己,一層一層撥開從小受過的壓迫和傷害,抵擋別人異樣的眼光,允許自己大膽的嘗試和犯錯,跟著孩子的步伐一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