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團法人台灣親子共學教育促進會: 把整個遊戲場的孩子當成是我們一起的孩子

圖、文：黃婉茹 ( 大腳小腳親子共學團_台東 )

守喪的這幾天，盡可能帶小孩找空檔玩。今天去了殯儀館附近的兩個不熟悉的公園玩，發生了一些有趣的事。走到最後，還有點奇幻。

01。

在第一個公園，有沙坑。洛玩到一半，感覺到旁邊小男孩A忽然走近他也看著他，大概50公分遠，他就開口：「不行過來！」並且丟A男孩沙子。

他最近很容易對不熟悉的人距離太近感到焦慮，也很類似兩歲孩子會有的地域概念的形成階段。

A男孩不高興被丟沙，也丟回來。

弟咕看到洛被丟沙，也跟著丟回去。

A男孩被他的媽媽叫回去，叫他回來她身邊，不要再丟。

我感覺到弟咕的「衝」，決定先安撫他，我跟他說：「弟咕，你很心疼洛吼？你如果關心洛，你可以來關心他喔。因為洛現在兩歲了，他很需要學習怎麼處理這些衝突，你如果真的想幫助他，我們也可以留點空間讓洛去學習怎麼處理。你同意嗎？」

弟咕想了一下，「嗯，但是如果他再丟洛，我絕對不會原諒！」耍狠完，他繼續玩沙。

我繼續問洛：「洛，你無想欲予伊遮爾倚（這麼近）nih？」

「嗯嗯。」

我說：「按呢我替你甲伊講，你先覓用擲沙仔ê方式，好無？無，伊閣可能顛倒誤會你喔，你好好仔講清楚，伊可能就會知影你ê意思。」

「嗯嗯。」

我跟A說：「弟弟，你剛剛是不是有嚇到了？我跟你說喔，他叫做洛，他現在兩歲，對有人太靠近他，他會很緊張很焦慮喔。所以你有沒有可能可以不要忽然靠太近？他也許會比較不緊張。」

我才說完，這個A男孩立刻笑著倒退幾步。我收到他友善接納的訊息了！

我說：「哇，你有聽懂我的意思也。謝謝你！！洛，你看，哥哥伊聽有你的意思，用講的，嘛是會使拉！」

洛笑著說：「用講的，嘛是會使哦！」

這是他第一次展現出，好像有感覺到，原來其他方式也有機會成。

02。

中間吃了一點東西後，我們轉戰第二個公園。一到第二個公園，看到一個阿嬤在大聲的跟一個孩子說話，阿嬤要帶走小孩，小孩不要跟她走，一直撥開阿嬤的手。妞妞弟咕很關心，就跑過去聽。原來是這個B男孩，看見其他孩子都帶了槍來玩，他也很想玩，但阿嬤覺得「不能拿別人的槍」，於是他就哭了。他一哭，阿嬤就覺得「回家好了」，希望他趕快回家。

妞妞弟咕跟我討論要怎麼辦，我說：「如果撿樹枝，做一把槍給他怎麼樣？你們之前也會做？」妞妞弟咕聽了很開心，決定立刻去找樹枝，我開始跟這個哭哭的B男孩講話：「弟弟，他們說想去找樹枝做一把槍給你，你要不要跟他們一起去找？」男孩B看起來稍微不哭了，他猶豫的看了一下，發現那些原本有槍的男孩，竟然也跟妞妞弟咕開始一起在找樹枝，找到樹枝還會放在一起給妞妞。

B雖然稍微不哭了，但阿嬤還是很想把他帶回家，說他這樣哭或是拿人家的玩具人家會不喜歡，不能玩別人的，回家好了，之類的。他不停掙開手，不想回家。後來孩子們把樹枝找來，樹枝都偏短，太長的阿嬤反對拿給男孩，怕他打傷人。B男孩看起來還是很遲疑。我說：「所以你還是想有槍對嗎？」男孩想說話，但阿嬤一直打斷。

我更靠近點問他：「你想說什麼，要不要說完？」

男孩說：「我想跟他們借一下子就好了。」

阿嬤聽了很激動的說：「不行啦怎麼可以，不能這樣養成習慣去搶人家的！」

我說：「他沒有要搶餒阿嬤，他想借看看，那我們去借看看，我們用借的，搞不好他願意喔。但是也有可能他不願意，你也要有點心裡準備喔。」

我問了另外兩個有槍的男孩，他們竟然，都願意借！我再次確認他們有沒有委屈自己，他們都說：「借一下沒關係啊~~」

當槍交到B手上，我感覺全部的孩子都在笑。阿嬤也鬆了。大家開始一起玩了槍戰。妞妞弟咕則拿了阿嬤說會刺傷人而拒絕給男孩的那兩枝大樹枝，當做自己的槍了。我跟阿嬤聊天，發現阿嬤也不是B的阿嬤，原來她是B阿嬤的鄰居，看B阿嬤年紀大了，她自己也沒事，就幫忙鄰居帶孩子。我覺得她人真的很好，有這麼好的鄰居真的感人。

她說：「沒有啦，大家就互相啦。」

不過，她一聽到我有三個小孩，忍不住大叫：「唉唷！你比我閣較辛苦neh！」

03。

這時，一個5歲半左右的男孩加入了這個遊戲場。這個男孩，先叫他C，他有點胖胖壯壯的，笑起來很可愛，非常不怕生。拎著一個白色塑膠袋，裡面裝著他的塑膠籃球跟塑膠足球，就用一種衝衝衝的姿態，衝進遊戲場玩。而且不管自己玩還是跟別人玩，都超級開心。

我從頭到尾都不是很確定，他到底是自己來，還是有阿嬤或是家人陪，因為我沒看見。我問他，他也說的不是很清楚，有時候，他會直接叫我媽媽，也會叫路過的人阿嬤，但那個人不會理他。他一來就決定跟我玩球，很像我們認識很久一樣的，一來到我面前，球就丟過來了。

後來玩一下以後我提議，來挑戰看能不能把球丟上一棵樹上面樹枝分開的地方，那個洞當做籃框。他非常認真的玩，非常興奮。其他孩子槍戰結束也過來了，也加入了這個遊戲。弟咕放下了他的樹枝。結果，回過神，樹枝被C小孩撿走了。弟咕先過來告訴我這件事，他說他很氣。於是我過去問C。接近的時候，弟咕很想直接拿走，但沒有成功，因為C小孩很開心的說：「這是我剛剛撿到的~~」我說：「C，他叫做弟咕，他剛剛撿到這個樹枝，在旁邊玩，可是放著的時候被你撿走了，因為他很喜歡這樹枝，你可以還給他嗎？」C非常猶豫。

我說：「你也很喜歡對嗎？那如果我們等等再陪你去找，你願意嗎？」C聽完，就交出那個樹枝給弟咕。於是我們就開始一起找樹枝。弟咕似乎也很感謝？非常努力的幫他找。找得不順利，C打算直接拿洛的，還沒出手，弟咕就過去打了他。

C說：「你幹嘛打我！」

弟咕：「你不能拿洛的！要就要繼續找！」

我：「弟咕我覺得他好像因為真的非常想拿到樹枝，所以很想跟洛拿，但他其實沒有真的去拿，只是說他很想要。」

我也跟C解釋弟咕對他弟弟洛的關心跟在意。C好像非常理解，沒有再掛心被打的事。弟咕也好像完全理解C，決定繼續幫C找。後來弟咕還真的找到一枝也很大隻的。C超級開心，後來他把這個樹枝裝進他的塑膠袋裡面，成為了他的配備。

04。

接著一位很會吊單槓的D男孩也來加入這個遊戲場。年紀也是5歲半。他可以連續吊單槓前進，很厲害。他看我們在那裡玩樹枝，主動過來問這圈小孩：「欸！你們想跟我一起玩單槓嗎？」弟咕看他示範一次，就決定加入。他教弟咕如何抓的技巧，他說，他自己是一開始只能抓2支、後來5枝、後來9枝、後來12枝這樣慢慢增加的。

弟咕其實之前還不太會。我們在其他遊戲場，我有鼓勵他挑戰過，但他很快就覺得不行。但這個小哥哥的激勵，好像完全點燃他的挑戰慾望。而且，當他從2根進步到6枝的時候，這個單槓D男孩，會很開心的鼓勵他說：「快到了快到了！加油！」好感人的氣氛。弟咕最後，竟然一次抓到11枝。

最後我問了這些男孩的名字，我們還聊了台東，男孩們都非常興奮說他們去過台東住飯店、吃蔥油餅。回家前，弟咕問我「可以加他們的line保持聯絡嗎？」他真的很喜歡這些朋友！結束的時候，天快黑了，我好像今天也是共學日一般的感動。

我後來問妞妞，為什麼願意去找樹枝做槍給那個在哭的A小弟弟？她說，「看到他阿嬤罵他，覺得很擔心，還有，他如果也有一枝槍，我玩起來也比較放鬆放心。」發現共學的孩子，對於看見小孩正在面對權力比較大的大人時的衝突拉扯狀態，是比較敏感的。說白話點，他們其實很不想看到有小孩被打被罵，只要感覺到，他們通常都會想留下來關心，而且會很想去幫助那個孩子。

在小小的遊戲場裡面，孩子其實有大量的練習：如何協調衝突、如何互助、如何團隊遊戲的機會。只要大人給予足夠的空間跟時間，並且讓孩子有「發聲」的權力。當每個孩子的聲音都平等的加入，就可以看見各種互動機會非常自然的形成。這些所有的互動，都需要非常多層次的溝通、聆聽、理解、創造。能一次一次的經歷，對於很多種身體與內在的能力，都會有大量的練習。不管是大人或小孩，都是。

今天另外一個看見是關於「陪玩」：

「陪玩」，不一定只能由大人想很多遊戲帶玩。這是我以前的想法。今天看見：如果能順著孩子的聲音、狀態，一起協助他們解決正在面對的問題，一起進入他們在遊戲的脈絡，跟隨他們、成全他們，也是很重要的歷程耶。遊戲這件事，小孩是最好的老師，反而是大人很需要放鬆的跟隨！

例如當孩子想一起玩但不知道怎麼一起玩，我們如何看見這個需求？我們如何在中間轉譯彼此的慾望？我們如何看懂小孩正在享受什麼？他們缺了什麼？我們如何支持、如何給予？這些過程，來來回回，看見他們、又看見自己，好有趣，也好不容易。

無論是什麼樣的陪玩，「孩子」依然是主體，在這中間，我可以成為一個與他們合作的人，但我同時依然是一個支持者，而不是完全的主導者。這件事，有鬆開我對陪玩的想像。以前我總是擔心陪玩陪得「不好玩」，自己太無趣、小孩不會喜歡。但今天，又重新看見對陪玩的意識與角度。感覺有趣，又自在多了！

今天玩到後來，幾乎所有的孩子加入我們了。而且我一點都不覺得累，也非常融入在裡面。我在想，為什麼呢？除了我把孩子當做主體，而不是我要「帶」什麼或「顧」什麼以外。最大的不同好像是我幾乎把整個遊戲場的孩子當成是我們一起的孩子。我不只看著我的孩子，我也關心其他的孩子，每一個孩子。

說起來，我的孩子也一直在帶著我關心別的孩子！那個感覺，竟然讓這段遊戲時光一點都不累，對整個遊戲場也感到更有「信任」感，甚至可以聽孩子滔滔不絕的聊非常多他們的生活。而這同時，其實每個孩子與大人也一起在看顧著我的孩子。

在公園裡，多數大人的陪玩方式是「只要顧著我的孩子、只要不要發生衝突麻煩事、只要趕快讓孩子放電」的原則，有時候是放著孩子自己玩，或有時候遇到衝突趕快離開現場。但會不會就是這個狀態，讓大人更累、更自顧不暇、也更覺育兒的疲勞呢？遊戲場能學到的，真的不是放電而已。這就是「共學」的其中一層意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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