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此事件紀錄為一年前發生在泰平共學村,該地區為親子共學自主學習的實驗基地。
阿霖,一個熱愛棒球的孩子。我第一次見到他也是在泰平,眼看著他拿起紅色塑膠椅,毫不猶豫地往他妹妹的身上砸上去,很真實地~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後來在環島時我與他有些良性的連結與對話,對於他環島的堅持仍然記憶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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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上泰平因為隔了一段時間沒上去了,房間的棧板有點發霉,所以我在房間門口用火槍把所有的木棧板火烤一下,我知道有國高中生挑戰生活一個月的事,上了山才知道只剩阿霖一個人。
一陣後,所有的大人小孩都跑過去看了:「阿霖做了一個「手榴彈」快來看哦~!!」
我趕著天黑前把睡覺的床舖處理好,就沒有跟著過去看了,一下子,緯緯先來找我說要我正在用的火槍,我說我正在烤棧板,廚房應該有火柴和打火機。
再換黏黏來了,要我手上的火槍,我一樣的回應。
再來,換阿霖來了,應該是一年多直接沒見面了,但仍是知道我是「俊丫」,他很清楚的表達了他的需求,另一方面,我意識到三個小孩來找我要一樣的東西,我想他們應該都試過其他辦法了,再者,阿霖是事件的「動機主體」,我若不好好回應,我將會成為一個摧毀小孩動機的大人。
我改變了我的說法,阿霖一問完我之後,我馬上回答:「好!」,講完好之後,我再說明我的狀況,我需要用這個工具,我這一片先烤完,就給你用,你用完也馬上拿回來給我,讓我可以繼續我的工作,我需要在天黑前完成我的工作,我們一家才有床可以睡。
阿霖就這樣站在我身旁,看著我,等著我把這一片棧板烤完,從他問完我到我烤完棧板約7-8分鐘,我在想他會不會等不了就走了。
他等到了,我把火槍給他,他用完了,再拿回來給我,如此,一個良性的互動與連結,完成。這包括了對彼此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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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割完稻子回來,我想要把泰平的停車格用漆再重畫回來,我在阿霖住的教室外面來來回回走動,找尋之前定位的釘子,突然一個玻璃破裂的巨響,沒有任何人聲。我看阿霖走了出來,臉色不太好,我不以為意,繼續我的工作。又一聲巨響,一張板凳被從走廊踢飛到停車場,我意識到他的情緖了。看著他的背影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沿路一直發出巨響,只要他看得看的物件都被推倒、踢飛…
我想跟上去,他又回來了,手上抓了什麼東西,我沒有看清楚,接近本來走出來的教室時,又一聲巨響,他在走廊上把手上的東西往教室裏丟,直接打破窗戶,教室內還有兩個小孩在裏面。
我看情況不對,上前去問他:「怎麼了,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阿霖臉色凝重,眼神尖銳,手握拳頭,另一手握著球棒,呼吸急促,一整個就是尋仇的樣子,連我也被他嚇嚇到了。
玻璃破裂的教室裏仍有兩個孩子,有一個主動來告訴我:「阿霖的紙牌被撕破了」,我於是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至少,事出有因。我再追問:「知道是誰撕破的嗎?」孩子馬上說出了兩個名字,還在教室內的孩子都和這事無關,有關的小孩應該也被阿霖的舉動嚇到了,不知跑去哪躲起來了。
我怕阿霖一時氣憤,直接拿球棒傷人,所以我再次追出去,想要跟著他,這次他手裏拿著我們做「歐巴桑竹筒」切下來的竹管,繼續在另一個教室往廚房垃圾回收區直接砸破窗戶,又是一聲巨響。
看來他的氣是還沒消,繼續一手拿著球棒,一手拿著竹管,我看著他似手仍在找另一個下手點。
我想想要出手做點什麼了,我想去接近他,到了戶外他把竹管向二樓樓頂用力一丟,打到了屋頂鋼板,反彈下來差點又砸到了一輛汽車,我快步上前向他說:「我知道你的紙牌被撕破了,我可以幫你想辦法,不要再砸壞東西了,這裏的東西還有很多人要用。」,阿霖仍然手握球棒一路走,應該是在找那兩個孩子。
從事情一發生到我開始要找他說話,大約已過了10-15分鐘,現場所有的大人小孩全部都看呆了,阿霖也是一句話都沒有說,我想要第一步就是先引導他說說話,有人對話,有說出話就會好一點,我再次向他說:「我知道你的紙牌被撕破了,你知道是誰撕破的嗎?」他點點頭,口中說出兩個名字,語氣仍然相當不穩定。
但,至少他說話了,我說:「我幫你找他們兩個出來好好講,好不好,我們不要再砸東西了」,他沒回應我,仍然手握球棒,還是要去找人,我只好還是緊跟著他。
我至少確認,他有聽到我說話了,在對話的同時他仍然是手握球棒一路走,有時更是小跑步。
阿霖走著走著看到其中一個小孩了,快步追了上去,我也一路追上去,我真的很怕他拿球棒傷人,追到人時他有慢了下來,我想我說的話他有聽進去了。
阿霖沒有說什麼,他仍然氣憤中,大概也說不出什麼話,另一個孩子我看他是有點發抖,應該也是被阿霖嚇到了,也害怕真的被球棒打到。
我看兩個孩子僵持不下,一個是氣到不出說話,一個是被嚇到說不出話,我就說:「我們到前面(柳杉區)來講一下好嗎??」
我站在兩人之間,避免有什麼肢體衝突發生,到柳杉區時另外一位大人也帶另一位小孩過來了,所有的大人小孩也都一起集合到柳杉區了。
阿霖仍然是手握球棒,我在他身旁還很清楚地聽見他急促的呼吸聲。
我先開口問阿霖:「你要自己說嗎?你可以有辦法自己說嗎?還是我來幫你說?」
我看著他,他對我點點頭。
我先問:
「一開始在教室內的狀況是如何?」
「紙牌被撕破的時候你有看到嗎?」
「他們玩你的紙牌你知道嗎?」
「你們是一起玩的嗎?」
「還是他們自己玩你的紙牌沒告訴你?」
「你覺得他們是沒有很用心玩而撕破紙牌?還是你知道他們並不是故意的?」
「你那麼生氣是因為他們玩的態度不對?還是你認為他們故意撕破紙牌?」
「那個紙牌是你在哪裏買的?或是有誰送給你的??」
阿霖慢慢說出那是他出國的時候帶回來的。
他願意開口說話了,也讓我鬆了一口氣了,只要能說話了,那就沒事了。
另外一個和事件無關的女孩,口條清楚地補充說明了:「大家是一起在玩牌,一個還在洗牌,另一個就去抽牌,所以就把紙牌撕破了。」
我再問:
「撕破的紙牌現在在哪?」
「大家可以想辦法讓它復原嗎?」
有小孩說:「可以用膠帶黏起來,但是還是會有一條破掉的線。」
我再問:
「就這樣用膠帶黏起來行嗎?」
「還是他們再買一副新的來還給你?」
「可是應該是買不到一樣的紙牌了,這樣可以嗎?」
阿霖用很微弱的聲音說:「只要另一個副牌就行了,沒有一樣也沒關係。」聲音小到我都要很用力聽才聽得到。
我再把這個訊息說出來給其他兩個當事小孩聽,我請他們兩個自己去講好,看如何再拿出一個牌來還給阿霖,我再問:「那麼他們兩個人可一拿出一個好的紙牌,來和你交換那一個破掉的嗎??」阿霖看著我,點點頭,表示同意。
就這樣,事情就到此為止。
我也認為接下來小孩之間的事就讓他們自己喬了,原則講清楚就行了,大人如果再說太多就是介入了,也不需要還要大人主持什麼小房間會議來喬事情,整個過程我也就只是協助孩子們傳遞他們想說的,形成這樣的決議也不是我的意見,全部都是小孩們一起討論出來的。
談完之後,阿霖走回他住的教室,我再跟過去,跟著他一起進教室裏,這才發現一開始是先砸破了一個碗,整個教室裏都是碎玻璃,我先跟阿霖說:「地上都是碎玻璃,走路要小心,不要被割到了。」他對我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再說:
「這都是你打破的,你還是必需要把他清理乾淨。」
「你可以有空想清理的時候再去清理。」
「在還沒清理之前,你要告訴其他人那裏有碎玻璃,請其他人小心。」
他也對我點點頭。
我再說:「至於破掉的窗戶,也是你砸破的,你也要把它修好,當你想修好他的時候,可以來找我,我會和你一起把窗戶修好。」他還是對我點點頭。
他總是對我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選擇信任他,就像我前一天信任他拿完火槍會立刻再拿回來還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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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阿霖對話完了之後,我拿著油漆和刷子,從事情發生到和所有小孩討論完畢,大概也搞了一個多小時,眼看著天色要暗了,我必需快點進行我的工作。
我開始進行我的畫停車格工作了,由於就在阿霖住的教室外面,很快地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過來看我幹嘛,也問我:「你在畫什麼?」。
我一向就是最喜歡,我在做事情的時候有小孩來問我:「你在幹嘛?」,因為那就是我可以和孩子們對話的楔機,而且孩子們有滿滿的動機想要了解我:「到底在幹嘛?」那就是我最好的機會了。每一個大人都應該要看得懂這種可建立良性互動的狀態。
我說我正在畫停車格,阿霖說:「他還記得很久以前這裏是停車格,用紅色的線拉的」,我說:「對,那也是我做的。」,我知道阿霖一個人的時候,會對著停車場的擋土牆練投球,反彈再接球。
阿霖跟我說:「可不可以一格不要畫。」
我馬上跟他說:「你是不是怕這裏停了車之後就不能投球了。」,他說對。
我說:「我這裏有油漆,我們直接來畫一個投手板,打擊區和本壘板、補手區…,大家停車的時候看到地上有畫本壘板就不會停,等到其他位置都停滿了,才最後會停這個位置。」
我再說:「你先等我把這一格畫完,我們就來畫棒球的場地。」他也是陪著我看我先把一格停車格畫完,同時,我也和他聊了一下在山上一個月的生活,聊聊他的同伴為什麼放棄而下山,聊聊他為什可以堅持到最後一天…
阿霖很興奮地說:「好啊!我們現在就來畫。」,我說:「那要怎麼畫呢??」他說:「就隨便畫一塊方方的就好了啊!」
我說:「棒球是有國際標準的,球場和練習區的場地也都有國際標準尺寸的,你上網上查一查,查到了我們馬上把它畫出來。」
阿霖二話不說,馬上就跑去查資料,一下子就又跑出來,告訴我:「投手板到本壘板是16.5公尺(其實是18.44m)」,我說:「好,那你有尺嗎??」他又趕快去和其他的大人借一支尺,可是尺只有5M,要如何畫出16.5m呢??
數學課就來了,我也沒有去檢驗他到底真的是16.5m嗎。他用了很多方式,最後告訴我就是這個距離了!我也不疑有他,就這樣吧??
我再問他:「那麼,本壘板的尺寸是如何呢??」
他趕快上網去查,他說:「是17,8.5, 8.5,12,然後後面的角是直角…」
我說:「17,是什麼??單位是什麼?棒球是那一國發明的運動,美國,這個17應該是英吋。」
不想打壞他的胃口,我直接說:「17*2.54=多少?」,快點算一下,連旁邊的其他小孩也都拿起手機來算了,又是一堂數學課了…接下來,直角要怎麼畫,如何才能畫出直角…
這時其實天色已晚了,有其他小孩竟自己拿出手機來協助照明,我先教他如何用線來放樣,畫出直線,他看著我畫覺得很容易,我就留最後一筆讓他畫,他一畫就說:「好樣!不太好畫!」,旁邊的小孩也說:「剛剛看俊丫畫好像很好畫,看到阿霖畫,有看得出來應該是不好畫。」
天色又更暗了,我說:「太暗了看不到了,我們今天先這樣吧!改天再來畫。」
這時阿霖才跟我說:「今天就要下山了。」
我說:「沒關係!你先去把國際標準的球場尺寸查出來,我會和你一起把它畫出來,在泰平的集合場上。」
我說:「我通常六日比較有空可以上來泰平,你可以和我約時間,我們上來一起畫出個你自己的棒球場。但是,你上來還是要把你該修的窗戶修好,我都可以和你一起做。」
他看著我點點頭,表示同意。我一樣,選擇信任他。
這是我與一個青少年的約定,接下來他會去研究打擊區的大小,劃線寬度,捕手區的大小,主審與打擊者的關係位置,投手距離為什麼會是16.5(18.44)公尺,我們會在泰平放樣本把它畫出來,這將包括工程放樣、數學幾何與三角函數。
我也與他約定,再上泰平來修窗戶,自已打破自已修,我會帶著他來修,他要找同伴上來更好~
或許,我也太天真,或許他回到家就把這事給忘了,但無論如何,我一樣信任他,這是就泰平共學村的價值,我可以等他3年、5年、10年,泰平共學村的兩扇窗戶也會一直等待他3年、5年、10年。
那天晚上,曜樽跟子瑋去陪阿霖清房間玻璃,曜樽把窗戶取下放在地上,請阿霖把卡住的玻璃打碎,方便取下及清理。他遲疑了一下,還確認真的要打?曜樽說是,當他準備用力大揮棒時,曜樽又說:「請你用不會噴出窗框範圍的方式打,我們在旁邊怕被波及,還有小孩在旁邊。」,於是阿霖拿著球棒,斟酌不同力道,慢慢敲成小碎片,還跟我說不好打耶,有的試2、3下才破。
此刻,阿霖小心翼翼打得愉悅,我們也在旁靜靜地欣賞著。
我們不選擇用責罵與懲罰來面對孩子們的錯,這個能量會永遠在他心中,他會永遠記得他有兩扇窗要修理,這會是他日後一個很重要的內在動機,絕不能因為大人用責罵與懲罰而把這個量能就平衡掉了。
面對孩子們的要求,我通常會先回答:「好。」
先認同他們的需求,之後才是慢慢說明其他的條件脈絡,讓孩子可以理解我也有我的條件與需求,然而站在教育的立場面對一個孩子,我願意縮減我個人的需求,而優先協助孩子的需求。
這是我與他的一個約定,約定的內容如何,孩子心理自己明白~~
阿霖,一個熱愛棒球的孩子,他將會透過棒球學會他生命中所有的一切,當然也包括數學,我不會為他去開一堂數學課,也不會兜他去邀同伴一起來開一堂數學課,他會透過一個棒球場學會三角函數、幾何、畢氏定理…他也將慢慢學會語文傳達、情緒安排…我知道,他需要的是一座棒球場,而不是一堂數學課。
接住孩子的情緒,就有機會成為他學習的動機,這個動機會永遠存在他的心中,他會知道,總是有人可以信任他,在他點點頭的瞬間。
孩子心理自己永遠明白~~點點頭對他而言,將是一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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