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Vivian,今年三十一歲,是一個在桃園鄉下成長的孩子,有一對身為國小教師的父母,童年非常愉快,求學過程也順遂,現在平凡的在公部門上班。
我的伴侶Corrine今年三十三歲,是在私人企業上班的上班族,我跟我的同性伴侶交往超過五年,早已經互相認定是彼此今生的伴侶,很幸運也有尊重我們的父母親友,受到很多親友的疼惜。
我們經由人工生殖,有一個一歲多的孩子,孩子叫我媽咪,叫伴侶媽媽。愛孫的阿公、阿嬤很喜歡跟孩子相處,阿公更是一周至少花兩天跟可愛的孫子一起共學,阿嬤常常做好多好料給孫子吃,幫孫兒洗澡換尿布是阿嬤的強項,孩子更是阿嬤阿嬤的一直叫、最愛撒嬌,逗得阿嬤笑嘻嘻直說孫兒好貼心!
阿公阿嬤街頭巷尾帶著孫兒跟厝邊聊天,遇到鄰居詢問我們有關孩子的點點滴滴,包括我與伴侶是同性伴侶出國做人工受孕等等,也毫不隱瞞,眾人就這樣自然而然的相處,任誰都會覺得這是一個幸福美滿、三代同堂的家庭。
面對孩子的教育,我的核心理念,是愛孩子,尊重孩子是一個獨立的生命個體,我相信重視自己、愛自己也以相同態度來對待他人,允許自己自由的學習和成長,啟發本能的自主與包容,並且讓孩子有高自我價值的特質,是孩子未來幸福的不二法門,也是應對世界較有利的姿態。我並不以孩子未來成功與否定義親職的成敗,也不以孩子未來物質上的優勢為依歸定義人生的價值,對於我而言,孩子的人生的幸福感,才是衡量教育最直接的尺標。
真正的愛,是建立在親子間明確的個體界限上,是建立在尊重彼此都是相等的生命上,所以,即便孩子只有一歲多,我們也尊重孩子選擇的自主,不打不罵不威脅也不利誘,在安全的範圍中,提供孩子必要的資訊,幫助孩子做判斷,尊重孩子的決定,不強加自己的價值觀在孩子人生中,時時覺察自己,是不是受到自己人生經驗的包袱,而將人生當中自認為好的、或自認為缺憾的,提前幫孩子選擇或清除。
雖然我並不以孩子將來生存上的優勢,做為我衡量親職實踐的主要指標,但不可諱言,人人都不希望孩子在未來的人生當中,在基礎上就存在大段的落後,而無從立足在社會上,這是為人父母非常難以放下的生存焦慮。
現今社會瞬息萬變,網路普及、社群網站的興起、金融工具的革新,顛覆許多早已存在百年千年的法則,絕非三十年前的人們可以預見,可以想見,如今我們所存在的世界樣貌、所遵行的文化規則、所信任的不變定理,未來三十年以後,也必然變遷,身為父母的我們,無法預料。
如果我們仍然遵行威權教育、傳遞教條、苦心將我們人生經驗傳承給孩子,希望能幫助他們在未來的人生當中,能少一份阻力,這樣的想法,無異是希望孩子用三十年前的武器,打贏現在的戰爭,我認為並不理性,實益究竟有多少呢?
所以我認為,盡量讓孩子有機會、有空間碰撞嘗試,以開放的態度、做法,涵養孩子對於變化、多元、新事物的包容度,孩子有開放的機會理解世界的可能而不畫地自限,這樣的做法,會讓孩子擁有應對變化的自然本能,而不僅僅只是以舊有的規則企圖破解未來的變化,這樣是緩不濟急的。未來的世界,變遷才是常態,孩子的心中,有面對變化的應對能力,才是擁有在社會上生存的優勢。
我在網路上,常常看到有人詢問,孩子將來要找爸爸怎麼辦?孩子沒有爸爸怎麼辦?其實這對我而言,是在生小孩以前就思索已久的問題。
在二○○七年,我仍就讀大學時,桃園地院駁回女同志收養親妹之子的聲請,就有不少討論。同志家庭的小孩究竟是否會因為同志家庭本身而遭受不可逆、無從回復的不利益,這是在生子之前我必須確認與了解的,因為這將是我的子女的人生,沒有一個人應該面對不公平的人生。更何況是我們的摯愛,我們的孩子。
經過多年的了解與資料閱讀,不論是在美國兒科心理醫學界,諮商心理界,或是各式各樣的具有公信力的社會研究中,普遍顯示,性傾向本身與子女親職實踐無關,同志家庭的子女在各方面與異性家庭子女表現並無差異。
而考量同志污名化下的心理諮商研究也顯示,親職足夠的支持與親子間的溝通,亦即家庭面對污名的態度及恢復力,才是兒童發展的重要因素。亦即,在兒童的發展中,足夠的情感支持及溝通才是關鍵,如何處理污名事件本身,就形塑了兒童的發展與價值觀。
白話來說,兒童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而遭受人際關係的壓力,這是正常現象,而如何處理這些壓力,處理壓力事件的過程本身,直接影響他看待事物的面向。
長久以來,大部分我所知道的人,包括我自己,都是生長在異性戀家庭中,很自然會認為沒有父職角色是一種缺憾。實際上,就我本人與同志家庭孩子互動的結果,發現這種缺憾感源自於社會形塑,而非本能存在。
我們有很多同志家庭的好朋友,時常一起聚會聊育兒點滴,一位男同志家庭的孩子曾經轉述,她跟她的同學說,我有兩個爸爸一個叫把鼻,一個叫爹地,同學回答:「好好喔!」就結束話題聊別的去了,她爸爸很積極加學校的活動,甚至是班上說故事的義工。
另一個已經上小學的孩子,雙親是女同志,早就積極參與學校事務,也與老師、家長以及同學們現身,有一次懇親會,她的同學問她:「你的爸爸呢今天怎麼沒來?」她回答同學:「厚我們家媽咪跟馬麻啦,你忘記了厚!」同學就說:「啊對不起我忘了,那你的馬麻今天怎麼沒來?」她回答:「她今天要上班啦。」就像是一般話題一樣輕鬆自然。顯然在兒童心中,是不存在對於兩個媽媽或兩個爸爸的差別心,也不存在對於「沒有爸爸」、「沒有媽媽」這個疑問的誇張化。
我終於明白,連同我自己,都侷限於自己身為異性戀家庭長大的孩子,從一開始就陷入一父一母家庭的經驗與執著,在女同志家庭長大的查克,在《我的兩個媽》這本書中,就提到她的母親們是女同志這件事,大概等同於襪子穿不一樣顏色,這種程度的不同罷了。
對於爸爸在哪裡這個問題,我會以平常心看待,不會排拒談論或提及這樣的話題。我的孩子才一歲多,還沒有找過爸爸。不過如果有一天,她問我,「我有沒有爸爸咧?」根據《父母效能訓練》,這是孩子的問題,要積極聆聽,所以我會先想弄清楚,她問這個問題背後的意思,孩子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可能是因為她想知道自己如何出生,那麼,我可以邀請她讀一讀準備已久的,有關於兩個媽媽去做人工生殖的繪本《the pea that was me -a two-moms sperm donation story》詳細跟她說明她怎麼來的,順便跟她說,提供精子的好心人叫做donor,但是不叫爸爸。
孩子的疑問又可能是因為,她看到別人有爸爸,爸爸可以做一些事,她也想要有人這樣做,所以想要有爸爸,那我們可以討論怎麼達到她想要的。當然,孩子也有可能就是想擁有一個爸爸,因為很多人都有,那我們也可以討論,那可以怎麼做,她想要怎麼樣的爸爸,她想到什麼方法等等。這都是非常開放的討論,沒有禁忌。
我們的孩子是用精子銀行的精子生的,將來孩子滿十八歲,可以去找donor的資料,如果孩子想找,如果孩子有向我們尋求協助,我們也會很樂意協助她,去找尋血緣的另外一半來源。
我在網路上也常看到,有些人舉出同志家庭孩子的言論,認為一父一母才是他們想要的。我的看法是,既然研究證實同志家庭親職實踐與異性戀家庭無異,顯然就已經回答,結構上,同志家庭並不因為家長身為同志就根本上造成兒童權益受損。同志家庭也如一般異性戀家庭一樣,有各式各樣挑戰與困難,有幸福家庭,當然也有不幸福的家庭。
我觀察出面談論主張應該要有一夫一妻的孩子的主張,發現他們的原因,都是來自於家庭中有壓力事件,而產生不愉快,這些不愉快來自於對於壓力事件處理的方式不當而引起,然而因為不當處理而引發的情緒及心理反應,卻被歸咎於雙親的性傾向,而非處置本身。
實際上,更換雙親的性傾向,也不能必然避免不當處置的發生。比如,將雙親爭吵所生的不安全感歸咎於女同志家庭,然而,有父親並不能解決因爭吵所生的不安全感,應該解決爭吵本身。
我相信許多異性戀家庭的孩子也常會經歷雙親意見不合的爭吵,異性雙親彼此在溝通上的鴻溝,不亞於同志雙親,甚至大部分的人會同意,同性別的人彼此確實比較好溝通,可是我們並不會將異性父母爭吵,與「孩子需要同性別的雙親」連結,頂多想到他們是否考慮離婚。
這樣的差異,追根究柢,還是來自於對同志家庭親職的不信任所造成。
另一位同志家庭孩子公開談論他需要一個父親的創傷經驗,主要是來自於女同志媽媽們對於孩子詢問爸爸在哪裡這個問題,所採取消極忽視的方式,導致兒童感覺抑鬱。這明顯,是因為媽媽們對兒童疑問的消極忽視的處理方式,造成不良的成長經驗,應該導正處理兒童疑問的方法,採取支持性,引導性的方法,而不是將這樣的不良經驗歸咎於「爸爸在哪裡」這個問題。實際上,任何問題處理不當都可能造成兒童心理創傷。
最後,我想要跟大家分享,在我的家庭現身以後,很多人告訴我,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活生生的同志家庭。
實際上,如果我們沒有說明,在外觀上,我從未遇過辨認出我們是同志家庭的人。這突顯兩件事,第一,即便有千千萬萬人與我們一家三口擦肩而過,在大家心中,還是不存在對同志家庭的印象,我們無法真正被看見,因為大部分的人心中並沒有同志家庭的圖像。
第二就是,實際上同志家庭確實就是與一般家庭生活無異,完全無法被標誌出特點,同志家庭實在沒有什麼特別,並不存在家庭本質上的鴻溝或差異。
其實婚姻平權的意義,對我的家庭來說,就是希望能夠名符其實,不要讓我們生活中因為缺乏一般婚姻與親子的保障,產生許多生活上處處的不便,如此而已。我們一家三口都是我國的國民,希望我們都適用我國民法的那一天,可以快快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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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薛安琪,〈家庭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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