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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12日 星期日

我怎麼會想唸研究所?

圖、文:JOYCE  (台北平日二團領隊 )



身邊的伙伴和朋友應該都知道,2020年開始,我將會多了一種名為「學生」的身份,嚴格來說,是「研究生」。許多人很訝異和不解,我平常就是個時間不多的多重角色媽媽,又要共學,又要倡議,又要帶著小孩自學,又要處理家務,加上一些雜事,時間對我來說一向都是被切得碎碎的,很少有完整的屬於自己的片刻,這樣的狀況在孩子真正長大獨立之前,應該都還會延續好一段日子。既然如此,我怎麼會在此刻決定當個「學生」?

回想我自己的求學歷程,其實我想不出來哪個時刻的學習和過程是讓我感到求知若渴,也沒有任何因為驗證了自己的學習和知識而感到欣喜的印象,在最後學習階段的專科生活裡,最讓我感到有趣和印象深刻的部份,全都在教室之外。當我身為學生的時候,我對這樣的學習沒有興趣,對身為學生的身份沒有認同,我深深覺得學校只是浪費我生命和時間的枷鎖,一心只想著離開校園,去過我所謂有自主和意義的生活。對照著當時身邊普遍埋頭苦讀準備報考插大或是技院的同學,專五那一年的我一心一意就是趕快畢業,趕快開始加入社會。

二十多年過去了,離開校園之後的我果然海闊天空。請不要誤會了,我沒有學歷的光環,也從來不打算進入大企業從事當時最受社會新鮮人歡迎的職業,我只想找個工作環境簡單舒適,然後可以接觸得到人的工作。真正投入社會工作的歷程,也的確都是跟人有密切接觸的工作,一直到三十歲自己開店創業,幾乎把每天與人的接觸量和互動頻率拉到最高點,但到此,我仍然對於自己和社會的關係,自己和群體的關係,沒有感受。

直到我成為母親。

2010年,我在自己開的咖啡館樓上小房間,在助產師的陪伴下,溫柔的產下了我的第一個孩子。有了第一次的生產經驗,我對世界和社會的好奇以及想多了解的欲望,像是打開了一扇窗,我好奇為什麼身在醫療進步和經濟發達的台灣,台灣女人的生產經驗竟然可以這麼悲慘?而且我們還認為是正常而理所當然? 我比較了其他先進國家在生育制度和生產模式上的差異,心裡面想著應該是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卡住了台灣的人們。2013年,我正準備著第二次的生產。但這次的生產難度更高,因為孩子胎位不正。這個狀況當然帶來了許多情緒和挑戰,但我更驚訝的發現,整個社會環境,包含醫療體制、家庭及親友,幾乎視懷孕的女人為「弱者」和「需要幫助的人」。我們整體不相信女人的生育能力,當狀況超出「狹小的正常」範圍(例如胎位要正,寶寶要小,接近周數就催生比較好,一定要剪會陰,不打無痛你會痛到受不了),就開始害怕、擔心、恐嚇和威脅,只希望待產的女人乖乖的聽長輩和專業的就好,彷彿只要妳的身體裡面有了小寶寶,而且準備生產了,不管妳有多少學識經歷,年紀多大,妳都最好跟小學生一樣,一個命令一個動作,一個指示一個選擇。在這個過程中,女人的主體性消失無形,那個當下,妳只是個容器,不是生命。

這樣的現象讓我十分困惑不解,但這樣的困惑不解無法得到解答。在當時,沒有書可以查閱,沒有對象可以討論,沒有組織倡議可以申訴,更沒有制度可以回應。2013年6月,我再度在咖啡館的二樓以臀位產下了我的第二個孩子,同時我把生產的過程透過專業攝影紀錄下來,成為台灣的第一部公開播放的居家生產紀錄片( 台灣居家生產影片,第二胎,臀位,羊水袋未破),也因為我決定不只是把生產這件事限縮在自家的隱私,我選擇透過自身的經驗,希望引起社會各角落裡原本在默默關注或是也有同樣好奇的人,一起站出來對話。我想知道更多人的想法,我想透過和更多人交流和交換看法,來學習更多了解更多。

最溫柔的相遇-溫柔生產 友善生產,希望為更多有同樣需求和目標的新手家庭打造一個交流平台,可以在裡面得到支持,交流經驗,分享資訊。我還認識了一群原本四散在各角落的女性工作者,大家都有生育經驗,也都想為台灣的生育環境和模式做一點事,於是我們聚在一起開始為台灣的生育制度倡議改革,試圖從各面向著手,做好基礎的民眾生產教育,串連各種團體,同時也試著和政府部門交涉,和醫療機構交流和合作。 生育改革行動聯盟到這裡為止,我都還沒有興起要重回校園學習的念頭,尤其從我的大女兒二歲開始我們加入了大腳小腳親子共學 ,我們透過親身實踐,陪伴孩子探索,從生活中學習,我們參與社會行動,帶著孩子一起親近社會、關懷生態,每天的時間幾乎都在孩子和共學身上。然後孩子們漸漸成長到了學齡,我們決定繼續陪著孩子一路自學下去,加入了北區暖蛇共學中心,踏上自主學習之路。我們需要和群體在過程中不斷思索教育的意義,探討教育對自我的關係,這樣的過程絕對免不了回顧自己的學習歷程和生命經驗,許多時候我們更要從固有的意識形態裡把自己拉出來,不斷提醒自己去看看孩子本身的樣貌,去思索我們想要留給下一代怎樣的未來。 到此為止,我都還是個白天精神奕奕行動力十足,但回家之後常常只剩半條命的熟齡媽媽,我最常喊的一句話就是時間不夠用,我多希望可以一天多給我十二小時讓我可以睡個飽或是好好看個書追個劇啊。但是,2018年,我們一群共學媽媽和有同樣理念的女性,創組了「歐巴桑聯盟-生活政治小民進擊 」 參與了2018年最重要的九合一大選,在台全台灣各地參與縣市議員的選舉。這個決定,大大的衝擊了我的腦袋,也幾乎改變了我的方向。

2018年,我參選士林北投區的市議員,這個決定也不是突然而來。我們和全國各地的共學家庭們不斷討論和思索著,如果我們平常為了不公平不正義,為了侵犯人權和殘害生態的人或事,都可以衝第一動員這麼多家庭去支持、去倡議,去維護和去對話,那麼為什麼一談到政治我們就要退後? 這難道不也跟我們這一代人從小被教育的「政治很髒」「政治很黑」和「政治不關我的事」有關? 為什麼這樣的思惟會出現在我們一整個世代? 又為什麼會如此深刻的刻印在上一代和我們這一代台灣人的信念中? 這樣的信念影響了什麼? 我們要繼續把這樣的價值觀傳給下一代嗎?  如果我們開始知道,你不理政治,就會被糟糕的人統治,你以為自己跟政治很遠,其實我們的生活時時刻刻都被政治掌管,那麼我們為什麼要繼續忍耐? 為什麼要繼續視政治為猛獸? 我們是不是更應該接近它認識它? 一群人的事就是政治,那麼我們這一個世代這一群人,要為下一代創造怎樣的政治生態?

不對的事就是去改變它。這是歐巴桑聯盟當時成立的初心。但是在參選的過程中,我有很大的衝擊。我深深體認到,「教育」是如何深刻的影響著我們。我們的教育鼓勵孩子們往外發展,我們強調「功成名就」,而這樣的意義通常不會在家鄉完成。我開始發現脈胳,教育的設計和發展,好像不是為了以台灣為根? 那....是什麼影響和造就了這個結果?現在檯面上的政治人物,運用的傳統竸選方式,不是在鼓勵人民參政和關心政治事務,而是在分化有錢有權有資源的人,和一般平凡小民的差別。在地資源,綁椿,地方建設和議題操作,靠的如果不是金錢和人脈,就是長期的深蹲地方,了解民情。但我們的教育鼓勵年輕人外移耶?! 當青壯世代從地方被「架空」,當然勢力就只能代代相傳,不是傳給自己生的下一代或家人,就是自己這一邊的派系人馬。健康的政治生態會是這樣嗎? 其他各地民主國家又是怎麼支持和鼓勵人民參與政治的呢?

這樣的狀況是我當個媽媽和生產改革倡議者從來不會想到的!

參選時大量接觸人群和政治工作者的經驗,讓我開始思考,如果我想要完成自己的使命,無論是生產制度或生育環境,或是生育政策的改革,或是教育環境,甚至是人文生態,都得要先從頭爬梳台灣的社會發展脈胳,我得先把自己被架空的那一段歷史軌跡補回來!我得先給自己一段時間,專心的,認真的去研究我熱愛的台灣社會,在我需要對人們談一談為什麼我想要這麼做,為什麼台灣社會需要這樣的改革時,我得先理解這些堅持固執地站在對立面,不想要共好的人們有什麼困難,甚至是有什麼限制。

前陣子正好有個機會,帶著孩子們近距離的參與了228受難者-湯德章 先生受難事件的歷史行動劇,儘管孩子們都知道大家都是演的,但那個氛圍和場景,仍然讓孩子們感到壓迫和恐懼。我們和孩子們的學習軌道其實沒有不同,孩子們因為生在現在,因為有我們的支持,所以正在進行他們的自主學習之路,而這條路一定會很貼近台灣,很貼近他們出生成長的家鄉,我們想要把教育的本質帶回來,不斷提醒自己和孩子,自己是故事的主角,每個人都是這條歷史長河的主人,我們要改變不滿的現況,創造想要的未來,得先從找到自己開始,而這當中絕對不能省略反省、思辯和面對教訓。

我決定成為社會發展研究所的新生,的確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其實我根本沒有預算讓自己再度成為學生,同時我的二個孩子也正在需要投入大量資源和時間的自學狀態中,但就跟我當初投入歐巴桑聯盟參選時一樣,如果決定了,那就去做了,接下來,就只是調整時間和重新分配資源而已。媽媽要去上學這件事,對我的孩子們來說是件新鮮有趣的事,同時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對他們來說,媽媽就只是想去做她想做的事,媽媽也有想要學習的事物,如此而已。而我對自己期許,好好把握這人生難得的二次機會,重新享受學習的樂趣,面對龐大課業和論文壓力的挑戰,媽媽的自主學習,同時也是孩子們最好的學伴。

最終,我仍然抱著一個目標,希望學成之後的自己,可以真的為台灣社會貢獻一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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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2017/12/30  爭好空氣,地方媽媽研讀「空污法」!
2019/04/28  黃婉茹,溫柔生產的想像與真實
2019/12/19  劉紫緹,重新誕生自己--找回你我的主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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