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郭駿武 文：翁麗淑
--貪婪是人性，但一次光榮的沒有羞辱的戰役能給孩子面對黑暗的勇氣！--
放學了，我的小女兒從幼稚園離開，走進我的教室時，手上拿著一個黃色小鴨的手錶，她跟我說，那是在路上撿到的。
我跟她說：「那丟掉這個手錶的人一定很著急，我們拿去學務處好不好？」
顧左右而言他，她比劃著手錶說：「你看要這樣戴。」
我又重覆了一次，她又說：「這個手錶是可以拿起來的喔。」一面試著把錶面脫離錶帶，但拿不出來， 我幫她拿了出來，又再重覆一次。她沈默了。
我看著她，很溫柔的跟她說：「你很喜歡這個錶，所以不想拿去是不是？」
她就是不肯正面回應我，她說：「我想帶去給春梅阿姨看。」
我嘆了一口氣跟她說：「如果你戴在手上，然後錶的主人看到了，覺得妳偷了他的錶，怎麼辦？」
這次她很乾脆的回應：「我就馬上還給他。」
我還不想強迫她，而且已經放學了，我決定晚上再跟她好好談談。
晚上要去上一小時的YAMAHA音樂課，她手上就戴著那支黃色小鴨手錶。課程中我陪在她旁邊，我漸漸感覺她的心神不寧。她彈琴的手很沒勁，唱歌很小聲，要唱不唱，老師要求小朋友站到鋼琴旁看老師彈琴，她一反常態的站在老師背後（以往都是要搶在老師身邊）。
果然，還沒下課，她就跟我說，這個黃色小鴨的手錶是同學廖育倫的。
我被她的自白嚇到了，也就是說她偷了同學的手錶！這個驚嚇著實不輕。
所以我等不及下課，就急著再問一次：「所以這個手錶不是撿到的，是同學的。」
她斷斷續續用不完整的語言說著：「因為他坐在那個，五穀根莖類那邊，可是他午睡睡在我旁邊，然後他就把手錶放在那邊，我就說，那這是你的手錶….」
但音樂課還在進行，我決定等等再問清楚。後來我很感激這堂課替我踩了情緒的煞車….
也許是因為自我譴責，也許是因為感受到我的不快。下課後，她很慢很慢的走出來，她說：「你往前走」
我往前走了一段，繼續等她，她慢慢跟過來，還是說：「妳走前面。」就是擺明了不跟我走在一起….我原本有些不耐煩，後來看著她蹣跚踟躇的步伐，我想我看到了她被折磨的痕跡。
我的心裡開始不捨，也覺得這會是一個重要的開端。小小的身體裡，人性在茲長，貪婪與不安，悄悄的對戰著…
坐上機車，她堅持坐在後座，扶著後面的把手，離我遠遠的。停紅燈的時候，我溫柔的跟她說：「我好愛妳，真希望能抱著妳。」
有一個紅燈，她移到我的前面，轉身抱著我。路很短，只夠我抱著她，喃喃低語：「我的寶貝，我最愛的寶貝。」
如果人性已經開戰，我相信只有「愛」能給她源源不絕的力量。
到家後，我抱著她，想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上應該是她和那位帶錶的男孩是班上最後離開寢室的，後來男孩把手錶遺忘在寢室的鞋櫃上，她看了很喜歡，想佔為己有，而且在心裡盤算著要怎麼說…於是才會一見到我就說這是撿到的。
我問她，打算怎麼辦？她說：「我會拿去還給廖育倫，但是我很想拿給春梅阿姨看。」春梅阿姨是從小照顧她的保母。
我跟她說：「春梅阿姨如果知道你拿別人的東西，她也不會開心啊！」
她點點頭，有點不甘心的說：「可是等我長大賺錢的時候，那時候黃色小鴨就已經不流行了。」
其實她懷裡已經有一個黃色小鴨的布偶了，她知道每次她過份要求要買什麼的時候，我們總是說要等妳長大賺了錢再自己買。所以沒等我說她就自己回應了。
爸爸回應說：「那時候還是會流行其他的東西啊，如果你賺很多錢，怎麼買都可以。」
我不同意：「可是為什麼一定要買流行的東西呢？還有很多重要的東西啊。」
她放棄了，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說：「那我可以自己做嗎？我自己做一個黃色小鴨的手錶，你會折黃色小鴨嗎？」
「不會！問爸爸，他什麼都會。」我推給爸爸。
「爸爸，你會折黃色小鴨嗎？」
「不會。」我想也知道。
「那你會折一個圓形嗎？」
「不會！」
「那你會折一個正方形嗎？」
「會！」總算。
小女孩很開心的去找了一張色紙，請爸爸折一個正方形，大概比她的手掌小一點，然後她在上面畫了黃色小鴨和錶面…
果然，她生氣了，根本不可能，黃色小鴨畫不下，我看了一下，紙上有個小錶面，歪歪的圓形，旁邊有意思性的刻度，長針短針擠在一起，錶旁邊有個很瘦很可憐的鴨身…我跟她一起想了幾個辦法都不合適，她快哭了….
而我知道，這件事很重要，這是她度過這場戰役很重要的儀式。把很喜愛的東西還出去，她的心會留下一個缺憾，那不是什麼正義良知可以彌補的，她正尋找補償缺憾的方式，我必須陪著她。
還好，爸爸終於想出一個可以容納小鴨和錶面的構圖，小女孩很滿意的笑了，然後我們撿了一件穿不下也髒得送不出去的衣服，剪下一塊長條布，穿過正方形的錶面當錶帶，她開心的帶著新錶，跟我說她明天把算怎麼做。
「我會把錶拿給廖育倫，然後跟他說，對不起，我不小心拿走了你的手錶，現在還給你，謝謝你，它陪我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我不知道那個「美好的夜晚」是去哪裡學的，但我很驕傲的抱著她，我真是太愛太愛她了！
看著她把黃色小鴨的手錶小心翼翼的放進書包（她很擔心會忘記帶），然後開心的戴著新錶，學著爸爸跟她說的話：「這個錶是世界唯一，獨一無二的。」
這個事件到這裡算告一段落，從在音樂教室看見孩子的折磨開始，我就不再說任何我們該怎樣或不該怎樣的話了，她都知道了，（誰不知道呢？不然哪來的折磨），只是天人交戰需要力量，這是我要幫忙的。
我也知道，下一次貪婪的人性還是會冒出來，但我相信，一次光榮的沒有羞辱的戰役能給孩子面對黑暗的勇氣，人生很長，試探無所不在，有愛支持的歷練才能長長久久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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