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課學期剛開始，老師發了幾首詩給大家讀。
『老師，我看不懂。』才第一首詩就有人「撞牆」了。一個舊生就勇敢地舉手承認著。
這一首詩很短，只有兩行，題目是「清晨」：
盤子 裝著一個正在做的夢
痛
『這不是懂不懂的問題。』
其實一直以來，班上同學都會有「看不懂」作品的時候，尤其是詩，因為文字精煉到一個地步，有時候讀者得拐過好幾個彎，才能明白作者在表達甚麼。
但老師的答案總是這一個。然而，如果不是「懂不懂的問題」，那究竟是甚麼問題？這位同學繼續追究。
『文學作品，不是要你懂不懂的。是要你去體會，去感受的。』咦，我好像有一點懂了喔。
要體會甚麼？感受甚麼？同學還是不明白。老師繼續說：『人隨著年齡的增長，皮膚上的灰塵啊，也會跟著累積越來越厚。感知都鈍掉了，到最後甚麼都感覺不到了。你如果感覺不到了，那我也沒辦法幫你。』
啊啊啊，這下，我恍然大悟了！
這不就像是親子教養一樣嗎？父母們常會挫敗地說：『我已經很努力了，可是我還是看不懂我的孩子。』這其實也不是父母們夠不夠認真努力的關係，而是和孩子相處，會不會其實也不是一個「懂不懂的問題」？！
就以上面這首短詩來說，如果要就字面上來解釋了解這首詩，那麼就算是把頭給撞破了，你還是會看不懂。盤子要怎麼裝夢？痛又是從何而來？誰在痛？是盤子痛還是夢痛？還是盤子砸破的腳在痛？
但若是用感受，體會的方式來接近這首詩，你才有可能知道這首詩好在哪裡。其實這首詩從題目就開始了：清晨，做了一場夢，一場讓人心痛的夢。
不曉得你有沒有從夢中哭著醒來的經驗？我做過幾次失去親人的夢，我嚎啕大哭，即使醒來了，淚水未乾，心痛的感覺也仍殘存在身體裡，彷彿真的失去了甚麼一般。
這不就是這首詩在說的事情嗎？而且，夢原本裝盛在盤子裡，感覺是受到了保護，安安穩穩的。突然間轉化為痛了，這種心境的轉折，不是正符合了人世間的無常與無奈嗎？（原本以為就要跟某某某步入禮堂了，沒想到突然間他就說要娶「把郎」了～）
短短的幾個字，卻能說出這麼多事情，這能不拍好叫好嗎？！
馮青老師曾說過，創作是作者在表達自己的想法與感受。而讀者是否能夠去體會，感受作者所要表達的想法和感受，這就是讀者自己的事情了。作者如果在創作的過程中，還要去考慮讀者能不能讀的懂，那麼就不算是屬於自己的創作了（創作，是不應該有侷限的！）。畢竟，是讀者的感知鈍掉了，是讀者得先把灰塵拍掉啊。
而我發現，和孩子相處似乎也是如此。
大人常常不明白（或所謂的「看不懂」）孩子的行為，就直接給孩子冠上「歡/番」、「無理取鬧」、「講不聽」，或「鬧脾氣」這種標籤用語。彷彿認定了：有問題的是孩子，不是大人。
會不會，其實是大人有問題？
就像馮青老師主張的：讀者的閱讀能力有問題，「看不懂」，是讀者的問題，不是創作者的問題！
我們常常強調，孩子也是一個完整的人，因此也值得被尊重，被好好的對待。然而究竟孩子與大人仍稍有不同，因為孩子才剛來這個世界不久，關於語言，關於情感的表達，關於和其他人的互動，他們都還沒有發展到一個成熟的地步。他們還在學習當中。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當一個孩子的表達方式讓大人「看不懂」時，究竟應該是誰來想辦法了解彼此，促成這個溝通？是還在學習中的小孩？還是一個應該已經成熟的大人？
會說出：『我看不懂我的孩子』，『我不明白他為甚麼要這樣那樣』，會不會正是因為我們太過於拘泥在孩子的「行為」上（正如讀者拘泥在字面的意義上），而忽略了去「感受」，去「體會」孩子「正在經歷甚麼」，以至於無法明白孩子究竟想要表達甚麼？
幼兒時期孩子的生活很單純，往往想表達的也只是一個「需求」（包括生理的跟心理的），如果看不到孩子的「需求」，那麼大人又要如何提供孩子適當的協助，去滿足那個「需求」？而有了需求卻不能得到滿足，任誰都會產生不好的情緒，不是嗎？大人不也會因為想要而得不到而感到痛苦萬分？！（請想想看，自己想嫁的男人卻娶了「把郎」，多痛苦啊！）
在共學的場域，我們不斷強調大人要同理孩子。如果大人能夠打開自己的感知，去體會，去感受孩子的情緒和感受，真正與孩子「感同身受」，明白了孩子「正在經歷甚麼」之後，大人自然而然地就會主動地，願意地，想要協助孩子，幫助孩子解決那個「需求」的問題。（大人也有同理心啊，看到別人難過，自己也會難過啊，會想幫忙，不是嗎？就像大家看到洪仲秋，大埔的張藥師的事情，會難過，會想要出一份力，是一樣的啊！）
所以，問題似乎不在「看不看的懂」，而是在你有沒有跟孩子站在同一個高度，用同一個角度來看世界了。（跟孩子說話的時候，蹲下來，是有很大的幫助的！）
ㄟ，阿我這樣講，大家到底有沒有「看懂」啊？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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