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陳亞孜 台北假日五團 團員
對新手露客而言,第二次露營就挑戰泰平共學村,顯然是個冒險的決定。泰平共學村,位於雙溪山上,是個廢校,被親子共學團承租下來改造成與自然共存、實踐不打罵、不威脅教育理念的地方。聽起來是個美好的桃花源,但加上大台北山區的陰雨,就是個荒煙蔓草、潮濕陰冷、渺無人煙的地方。
但我們還是去了,憑著「假如這次露完我們還活著,大概什麼場地都打不倒了吧!」的悲壯心情,在雨天開著蜿蜒的山路,爬上青苔坡,進入這個隱藏在樹林裡,外牆白磁磚斑駁著的校園。「至少還有廚房呢。」我們夫妻倆互相打氣,準備接受兩天一夜的折磨,但沒想到,這卻是我們經歷過最美的一次旅行。
亮面對新環境一直是個謹慎的孩子,沒去過的人多的公園,她會乾脆不下推車要求回家;人少的公園,她會謹慎進入,幾乎不玩「沒看過的滑梯」(即使那是很短的塑膠滑梯亦然);但在泰平,一下車的她卻像是打開了所有感官,全方位接受所有資訊,踩水坑是基本,之後扔掉傘在微雨裡玩著;牽著爸媽的手唱著自編的冒險歌一路走到虎豹潭玩小船,踏著青苔石頭顛顛倒倒的去看魚;晚上沒拿著照明設備就拉著媽媽爬上黑漆漆樓梯到二樓教室看月亮,毫無城市裡的謹慎和侷限。
第二天大概更放鬆了,早餐吃了一半就和六歲的Mason一起去後山找三角龍吃的葉子。下了一夜雨的後山步道佈滿落葉和泥濘,Mason一馬當先跑得遠遠,我牽著亮慢慢走,一邊告訴她泥巴地很滑,我不能抱她,我擔心我會站不穩,兩個人一起跌倒。當然沿路她有各種撒嬌討抱、各種走不動哀哀叫、一下要脫鞋一下要穿鞋,我們停下好幾次,我每次問她要不要往回走,她總休息一陣後,繼續追隨哥哥的腳步。
回程時候她開始停留在每個泥巴坑裡,感受鞋踩在上面的軟黏觸感,啪嘰啪嘰的聲音。「為什麼有泥巴?」「因為昨天下雨啊。」「為什麼下雨?」「因為雲裡面積了太多水,太重所以下雨了」這兩個問句大概重複了20次以上,就在一次我真的滑了一跤,鬆開牽著她的手抓住旁邊的樹才不致跌倒,她又問了「你怎麼滑倒?」「因為泥巴很滑啊」「為什麼有泥巴?」...... 解釋完為什麼下雨後,我真心讚嘆地說你站得好穩,你都不會跌倒。然後,亮就鬆開我的手,自己一個人往前一路走回去了。
覺得在那一瞬間,我看見了很多。看見了我的侷限,以及她的超越。
泥巴地很滑,那是我的侷限。
泰平濕氣很重,那是我的侷限。
雨天的泰平很無聊,那是我的侷限。
我的侷限是否會影響到她,答案是肯定的。所以她一開始緊牽著我的手,但只要陪伴著她,不給評價,在某個時間點,當我還困在我的侷限裡的時候,她已經長出足夠的能力跨越我的侷限,長出她自己。
泰平濕氣很重,那是我的侷限。
雨天的泰平很無聊,那是我的侷限。
我的侷限是否會影響到她,答案是肯定的。所以她一開始緊牽著我的手,但只要陪伴著她,不給評價,在某個時間點,當我還困在我的侷限裡的時候,她已經長出足夠的能力跨越我的侷限,長出她自己。
想起第一天下午和共學團領隊在良心商店前(是的那邊還有良心商店攤位,自己把錢投入箱子拿餅乾糖果,充滿邪惡的攤位哈哈),亮一直說要吃軟糖,領隊問拿了兩包糖的亮要不要先吃一包,另一包放口袋,吃完麵再吃?亮點頭,放了一包糖在口袋。我說:她等一下一定會拿出來吃。領隊卻說:沒關係,我確定她有理解我說的話,就夠了。有時候孩子在「收到」訊息和「做到」回應之間,是有一段能力差距的,並不是她故意做不到,所以這時候不需要急著貼標籤,說她「不遵守承諾」「不守信用」。
回頭來看亮這一路的表現,發現她的討抱但又想往前走是有意義的,那是因為她的想要和能力還不對等。她每個泥坑都踩了很久是有意義的,她開始拓展自己的能力(幸好當時我沒有說泥巴地很滑,或因為落後很多要她趕快往前)最後當我還困在我的不安裡的時候,她就完成了她的自我生成旅程。沒錯,比起克服泥巴這個具體的事蹟,我更看到她從過往與媽媽綁在一起的孩子,第一次脫離了媽媽,成為她自己,那個自己決定要成為什麼樣子的自己。
這是一個兩歲半孩子獨立的故事,從這天起,她將更意識到自己是個真正的人,而不再是誰的附屬品。這個故事沒有發生在資訊發達的城市,不在各種才藝課程上,而是在泰平。或許是因為城市裡太多人際關係、太多來自各方的限制、太多角色扮演讓她無法認識自己。而在這個只有我和她的山裡,沒有評價,只有很多很多的空間,讓她終於有機會,和屬於她自己的靈魂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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