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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28日 星期二

他的眼神清澈,但是我想流淚。

文:Jay Tsao(台中共學平日三團成員)
圖:Burtina


今早帶小宇去上課,走著習以為常的路線,直到教室的門前。開門沒見到老師,倒是見到一堆小朋友擠在教室前面大聲喧鬧著,地上滿是撕成不規則的紙片,桌上還有一些殘破的聯絡簿。小宇有點緊張,在教室門外卻步。

一個小女生跑過來:「叔叔,我們都拉不住阿威,你可以幫忙管一下他嗎?」

阿威是一個特教的小孩,每每送小宇去上學時,阿威總是坐在班導師的旁邊,帶著稚氣秀俊的臉龐,卻不難看出他跟一般的小孩不同;他會呀呀的重複固定的一句話,偏斜著頭,發散而無法對焦的眼神,彷彿一直在看著虛空。

我慢慢陪著小宇走到了他的座位,轉頭看著一堆小孩在地上打滾,有的抓住阿威的手把他壓在地上,有的抓腳,有的按頭,有的在旁邊拾撿散亂的紙張,而阿威捱著牆邊坐著,像被銬住的犯人般試著齜牙掙扎。

我想到這就是我們環境的寫照,我們對於跟我們「不同」的人並不友善,我們希望每個人都安安靜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扮演合宜的身分不要踰矩,連寫個字,都最好不要超過教科書的框框,更何況是撕紙這麼大逆不道的動作。

我們接受教育,努力符合體制,按照體制學習、按照體制工作、按照體制交配、按照體制辦貸款、買保險、看新聞、讀報紙、吃健康食品、接受媒體發明的流行、接受大家都覺得正常的事情,一旦有人跟我們不同,它就變成了「奇怪的人」;他們造成我們的困擾,他跟我們習慣的體制不同,我們給他一個「壞」的標籤,他不道德、他不乖、他有病、他有罪,於是我們就可以不用太去質疑自己的價值觀,因為要認同眼前這個不討喜的現象,會挑戰所有過往我們曾被教育的規範,而我們其實大部分時候並不想思考,也不想重新理解這個世界,因為一旦需要重新理解,就必須顛覆所有以往的所學,而我們,並不想證明我們白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他發瘋了」
「抓住他」
「趕快去叫老師」
「他是壞蛋」
「他很討厭、弄得亂七八糟的」

我聽著這群也被體制規範教育的下一代的聲音此起彼落,心裡其實有很深的難過,對於阿威的心疼,還有對於小宇必須要面對的這個世界。

我緩步的走近阿威,其他小朋友散開了,阿威的褲子因為其他小朋友的拉扯而退到腿下,露出畫有卡通圖案的內褲,其實我知道阿威應該不介意內褲被看到,因為他的發展遲緩,他可能還沒意會到 「羞恥」這件事情 ;換作是別的小朋友,因為被教育了「羞恥」,於是「羞恥」會變成烙印一直跟著孩子,直到他們到了我們的年紀,年少的羞恥可能像癌症一樣,潛伏在心裡,只看何時蔓延。

我扶著阿威起來,像幫小宇穿褲子一樣的,拉好阿威的褲子;像抱小宇一樣的,把阿威抱起在我的懷中,輕輕搖著走出教室。

「阿威啊,你跟叔叔說,你想要做甚麼呢 ? 」
「我只是想要撕紙」
「好啊,叔叔找幾張紙給你撕」

找了幾張紙,就陪著他在走廊上玩撕紙,偶而,他站起來撥弄著另外一間教室的窗戶,滑過來,滑過去;他沒有看著我,他很安靜的專注在他的動作裡,我也只有陪伴,然後繼續抱著他逛來逛去,他的眼神很清澈,但是我想流淚。

有一位老師走了過來「阿威怎麼了呢? 你好,我是學校的特教老師。」

我稍微解釋了一下狀況。

老師把阿威拉到他的面前,很嚴正地說道: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甚麼?」
「阿威你怎麼可以這樣呢,你這樣做我真的非常生氣,你這樣對嗎 ? 」

接著,他被帶到其他小朋友的面前,老師又請大家敘述一次剛剛阿威做錯了甚麼事情。
「老師,他剛剛對所有的人吐口水」
「剛剛被他吐口水的人舉手」

我想到其他歷史上人類互相批鬥和貼標籤的場景,像是審判台下的群眾鼓譟狂吼著:「異教徒」「女巫」「黑五類」「賣國賊」「反革命」「淫婦」「台獨份子」「賤奴」「死同性戀」「小三」「走狗」

我沒有為他說些甚麼,因為我知道,他躲不掉這個體制;大多數的老師,都會拿同樣一把尺,機械性的丈量一個有靈魂的孩子。

而他只是一個「不太一樣」的孩子,有父母的孩子。

他的眼神很清澈,但是我想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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